“不允。”
崇禎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李邦華的提議。
這位老臣想把自己的長子李長祥送去做誘餌。
大明除孫承宗外,李家同樣可稱“忠烈之家”。
歷史上,李邦華在李自成攻陷北京時自刎殉國。
長子李長祥在南明時,堅持抗清,終身不降。
亡國后隱居,至死以明臣自居。
次子李日宣在崇禎九年官至兵部、吏部尚書。
因舉賢遭彈劾發配重慶,大明滅亡后絕食殉國。
李邦華垂目,語氣平穩。
“陛下,晚了。
臣之所以一直把長祥留在祖籍,就是為了讓他潛入內部。
為日后鏟除禍根做準備。”
他抬眼,聲音更低卻更堅定。
“陛下若不允,那如今身在局中的長祥必會因同流合污而被治罪。
唯有讓他為陛下效命,方能免死。”
這話說完,崇禎愣住了。
這哪里是請示?
這分明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不允,其長子必死。
允了,便是臥底,方有活路。
崇禎沉聲發問。
“為何?”
李邦華出身江西,是江西鄉紳集團的既得利益者。
為何卻偏偏想覆滅江西鄉紳?
這一次,李邦華沒有行禮。
甚至冒著大不敬,直視崇禎的雙眼。
“臣幼時有一玩伴,名叫石頭,是家奴之子,與臣同歲。
雖為奴籍,臣卻視其如兄弟。
臣讀書,他下地勞作,每日從田里回來,總會給臣帶些野果。
后來臣赴京趕考,請家父除其奴籍,還其自由身。
家父應了,還為石頭娶妻成家。”
李邦華微頓,眼中閃過痛苦。
“三年后臣返鄉省親。
臣既思父母,更念石頭。
他在信里,已有一子,過年時小石頭能給臣磕頭請安。
可臣回家后見到的……卻是石頭的尸體。”
他低下頭,聲音沙啞。
“石頭自己開了十幾畝荒地,被鄉紳看中,欲強買。
石頭不肯。”
他說到此處,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赤紅。
“為免妻兒被挾持,他將妻兒抱在懷里。
結果,長矛貫胸。
一矛,串起三條人命。
小石頭……才兩歲。”
李邦華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里的血氣壓回去。
“臣曾不解,為區區十幾畝荒田,他們為何,敢冒著得罪臣的風險殺人?
直到有人送來千兩白銀賠罪,臣才明白。
他們想要的不是那點土地,而是讓百姓再也不敢開荒。
不開荒,百姓便無地可耕。
只能聽命于他們。
百姓無地,就只能參加他們的團練。
百姓無地,就只能去他們的商行做工。
時間一久,團練成私軍,田地成私田。
便可在朝廷之外……另立王國!”
說到這里,李邦華猛地跪下。
抬頭,目光如刀。
“臣請陛下恩準,由臣親自殺出一個干干凈凈的江西!
于公,不愧這頂烏紗!
于私,為石頭……討回一個公道!”
世間重情重義者眾。
可甘愿為情為義,不顧自身安危者寡。
不顧自身利益得失者幾無。
崇禎攙扶起李邦華,鄭重向他行了一禮。
李邦華離開御書房前,又補了一句。
他在江西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背后,看到了孔家的影子。
崇禎清楚,若要清理江西,沒有比讓江西人親自動手更合適的了。
以李邦華,江西官員之首的頭銜出手。
那些人就無法以“同鄉受難”為借口,號召江西籍官員抱團取暖。
他能從中分化出一批真正想做事的人。
只要有人站在崇禎這邊,世人自然不會認為,陛下是要一棍子打死所有江西官員。
動亂的根就斷了。
李邦華看得通透。
世上能讓人迅速團結的,無非兩種。
一是,同仇敵愾。
二則是,抱團取暖。
如果讓十九名四川官員突然殺進江西。
那就是標準的“外人來砍自家人”,江西官員必然同仇敵愾。
隨后又怕皇帝以江西為靶子,于是抱團取暖。
但若由他來主導清洗,一切都不會發生。
崇禎抬眼,看向輿圖上的曲阜,忍不住笑了。
“布局確實高明。
對人心的掌控也算爐火純青。
但同樣方法不該用太多次。”
袁可立為什么遲遲不回京?
因為他知道,湖北與湖南動亂的根源在哪里。
魏忠賢為什么要“極限一換一”?
因為那老家伙也看出了問題所在。
英國公張維賢為何一直-->>釘在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