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場豪賭正式開始了。
而賭桌上最重要的那張牌,就在他自己手里。
李懷德沒多說一個字,拿起桌上那臺紅色的電話機,手指插進撥盤,有力地轉動號碼。
電話接通后,他對著話筒直接下命令:“后勤科嗎?我是李懷德。把東邊那個廢棄的鉚工車間收拾出來,對,就是那個停了快兩年的。清空,接電,給攻關小組用。”
掛上電話,李懷德臉上的緊繃松弛下來,恢復了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態。
他對吳碩偉和洪志偉說:“碩偉,洪總工,你們先過去看看場地。我這邊馬上召集個短會,把攻關小組的事在會上明確下來,也算是給你這個小組長正式授命。”
“謝謝李廠長。”吳碩偉點頭應道。
“謝什么。”李懷德擺擺手,走過來,手掌在吳碩偉的肩膀上拍了拍,很沉實。
“我等你的好消息。”
從廠長辦公室出來,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洪志偉走在吳碩偉身邊,一直沒作聲。他習慣性地微弓著背,兩只手背在身后,腳步踩在水泥路上,發出規律的沙沙聲。
他偶爾偏過頭,透過厚厚的鏡片看一眼身邊的年輕人,心里正在反復琢磨剛才辦公室里發生的一切。
吳碩偉感覺到了老總工的沉默,主動開口:“洪總工,您是不是覺得我剛才在廠長面前,話說得太滿了?”
洪志偉的腳步頓了一下,他停下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小吳,你大學輔修過機械,這事我聽說了。”他的語氣很平實,聽不出具體情緒。
“我不是不信你這個人,我是不信這件事。改造機床,不是在紙上畫幾條線那么簡單。”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洪志偉搖了搖頭,他抬手指了指遠處正在冒著黃煙的冶煉車間。
“你是學材料的,懂鋼材,懂熱處理,那是你的本行。可機械是另一回事,它是用經驗堆出來的。一個齒輪咬合要留多大間隙,一個軸承裝上去要加多大的預緊力,差了頭發絲那么一點,整臺機器可能就報廢了。這些東西,書本上不會寫得那么細。”
兩人拐過一個彎,沿著廠區的主干道往東邊走。
這條路很少有人走,路邊的雜草都長到了半人高。
“你提的‘滾動導軌’,我也只在國外的技術期刊上見過照片。”洪志偉繼續說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種東西,對安裝基面的平整度要求高得離譜。我們廠里最大的一臺龍門刨床,刨出來的平面都達不到要求,拿什么去裝?還有,你說的簡化傳動鏈,怎么個簡化法?蘇國人設計的那套齒輪箱,是復雜,可它能兼顧高低速換擋和大力矩切削。你想把它扔掉,用什么來代替?”
他一連串的問題,又像在辦公室里那樣,一個接一個地拋了出來。
這些不是刁難,而是一個老技術員腦子里最先冒出來的現實難題。
吳碩偉沒有急于辯解,他只是安靜地聽著,等洪志偉把心里的疑慮全都倒出來。
“洪總工,您說的這些,確實都是關鍵。我們邊走邊聊?”
“好,我倒要聽聽,你那八成的把握,是從哪里來的。”洪志偉重新邁開步子。
“先說導軌的精度問題。”吳碩偉跟上他的步伐。
“我們確實沒有高精度磨床來加工幾米長的安裝基面。這種大型高精度加工母機,別說我們廠,全國都沒幾臺。但我們可以換個思路,不追求整個基面的絕對平整,而是用‘研磨’的方式來局部找平。”
“研磨?”洪志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用人工拿著研磨膏一點點地磨?那得磨到什么時候?而且那么長一個平面,你怎么保證它是一條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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