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約的,我敢不來?”樓望和端起茶杯,沒喝,只是感受著杯壁的溫度,“況且,有些事,面對面說更清楚。”
沈清鳶沉默了片刻,摘下斗笠,放在一旁。燈光照在她臉上,眉眼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清澈銳利。“那晚的事,我聽說了。‘黑石盟’的‘獵犬’出手,你們還能守住東西,只傷了幾個人,算是僥幸。”
“獵犬?”
“‘黑石盟’培養的專業清除隊伍,負責處理‘麻煩’和獲取‘特殊物品’。”沈清鳶解釋道,“他們裝備精良,擅長追蹤、潛伏、刺殺,對玉石和某些……特殊能量有專門的探測和應對手段。你遇到的那個,應該是‘獵犬’中的‘尋玉使’,專門負責搜尋和鑒定特殊玉石。”
樓望和心中一動,從懷里取出那個金屬方盒,輕輕放在桌上:“是因為這個?”
沈清鳶的目光落在方盒上,瞳孔微微一縮。她伸手,指尖懸在方盒上空一寸處,沒有觸碰,只是仔細打量著上面的紋路,尤其是那個葉子狀的凹槽。
“果然是‘鑒玉樞’。”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凝重,“‘黑石盟’核心成員才可能配備的東西。它不是武器,是一種感應和解析工具,能探測到普通儀器無法察覺的玉石靈氣波動,甚至能一定程度干擾某些依托玉石能量運轉的……古法器具。”
她抬起眼,看著樓望和:“你居然能從‘尋玉使’手里奪下它?靠那個貔貅?”
“一部分是。”樓望和沒有否認,“也靠了點運氣,和……一些家里給的小玩意兒。”他沒有提雷音子和“透玉瞳”。
沈清鳶似乎也不打算深究每個人的底牌。她重新戴好斗笠,將臉隱入陰影:“你奪了‘鑒玉樞’,‘黑石盟’絕不會善罷甘休。這東西對他們很重要,尤其是上面的核心紋路和那個‘鑰槽’。他們會用更激烈的手段追回。”
“所以,你約我來,是為了提醒我這個?”樓望和問。
“不全是。”沈清鳶搖頭,“我是想確認一件事。那晚,除了‘鑒玉樞’和貔貅護身,你有沒有感覺到其他……異常?比如,周圍的玉石,甚至不是玉石的東西,有沒有出現不尋常的反應?”
樓望和心中警鈴微響。她問得太過具體,幾乎指向了“透玉瞳”的存在。是試探?還是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他面上不動聲色:“異常?當時一片混亂,黑煙彌漫,我只顧著保命,哪還顧得上觀察周圍。”
沈清鳶盯著他看了幾秒,似乎在判斷他話里的真假。最終,她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微微頷首:“沒有就好。‘鑒玉樞’在探測時會發出特殊波動,有時會與某些沉睡的‘古玉靈性’產生共鳴,引發難以預料的變故。你既然奪了它,近期最好遠離大型的玉石礦場或古跡。”
她頓了頓,從隨身的布囊里又取出一樣東西,推到他面前。
那是一張疊得很小的、泛黃的皮紙,邊緣有火燒過的痕跡,質地柔韌,不像是普通紙張。
“這是我根據家族殘留的記載,復原的一部分‘尋龍秘紋’的對照圖譜。”沈清鳶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不全,很多關鍵部分缺失了,但或許……對你看懂你手里那本《滇西玉脈考》里的某些標記有幫助。”
樓望和心頭劇震!她怎么知道自己有那本書?是調查過樓家?還是……爺爺和她背后的人有聯系?
似乎看穿了他的驚疑,沈清鳶補充道:“不用猜了。樓老爺子年輕時,曾與我祖父有過數面之緣,共同探尋過一些上古玉礦的線索。你爺爺那本手抄本里,有不少標記用的是我沈家獨有的秘紋符號。他既然把書給了你,想必是存了讓你接觸這些隱秘的心思。”
原來如此!爺爺那欲又止的叮囑,那本看似尋常卻暗藏玄機的書……一切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釋。樓家,或許早就不像表面那樣,只是一個單純的玉石商賈世家。
“你為什么幫我?”樓望和收起皮紙,直視沈清鳶的眼睛,“因為祖上的交情?還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沈清鳶沒有立刻回答。她望向窗外黑沉沉的水面,河風穿過木板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一夜之間,只剩下我一個躲在枯井里逃過一劫的孤女。”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頭發寒,“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直接指向‘黑石盟’的證據,只有一塊被刻意遺落的、刻著半個‘尋龍秘紋’的玉牌。他們不僅要滅口,還要斬斷沈家傳承,奪走所有關于秘紋和上古玉礦的秘密。”
她轉回頭,眼中的平靜碎裂,露出深埋的刻骨恨意與冰寒:“幫你,是因為你有能力,有潛力,或許還有……某種‘特質’,能成為對付‘黑石盟’的利器。也因為,樓老爺子是少數還記得我沈家冤屈、愿意暗中援手的人。我們需要彼此。”
坦率得近乎殘酷。
樓望和沒有感到被利用的不快,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踏實感。在這片迷霧重重、危機四伏的領域里,明確的目的和直白的交易,比虛偽的情誼更可靠。
“我明白了。”他點頭,“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沈清鳶舉杯,以茶代酒。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粗茶的澀味在口腔里蔓延開,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沈清鳶問,“‘黑石盟’不會放過你,萬玉堂也可能會落井下石。緬北你待不了多久了。”
“回國。”樓望和早已想好,“先回東南亞,把這次公盤的收獲處理掉,也避避風頭。然后……或許會去滇西看看。”
“滇西?”沈清鳶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我爺爺那本書,主要記載的就是滇西玉脈。而且,”樓望和看著她,“你不是也要去滇西,查沈家滅門的線索嗎?”
沈清鳶笑了,這是樓望和第一次見她笑,雖然很淡,卻如冰河初裂,透出一線生機。“看來,我們的路,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同路了。”
她站起身,重新戴好斗笠:“我會在滇西等你。到了那邊,用這個聯系我。”她丟過來一枚小巧的、雕刻成竹節形狀的翡翠哨子,“吹響它,特定的頻率,只有我能聽到。”
說完,她不再停留,身影一閃,便沒入茶寮后門的黑暗里,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樓望和獨自坐了一會兒,將翡翠哨子和那張皮紙小心收好,又將“鑒玉樞”貼身藏好。杯中的殘茶已冷。
他付了茶錢,走出茶寮。
河風撲面,帶著水腥和遠山的涼意。碼頭上零星亮著幾盞燈,映著黑黢黢的江水,仿佛深不見底的巨淵。
前路艱險,迷霧重重。
但至少,他不再是一個人茫然獨行了。
樓望和緊了緊衣領,邁步融入夜色,朝著樓家小院的方向走去。
身后,望江茶寮的氣死風燈晃了晃,“噗”地一聲,熄滅了。
仿佛一個時代的尾聲,又像另一段傳奇的序章,悄然合攏。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