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6月5日周六晴本溪市美術館的副廳,早上九點。
陽光透過高高的玻璃窗斜斜地照進來,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展廳已經布置完畢——二十幅大幅肖像沿著白色墻壁一字排開,每幅下方貼著簡短的文字說明。
射燈的角度調試過多次,確保每一張臉都被恰到好處地照亮,既不過曝,也不晦暗。
入口處的展簽墻上,是展覽的標題《看見·本溪——陳默攝影作品展》。
旁邊是前,陳默手寫的“這組作品拍攝于2025年秋至2026年春。
在這一百天里,我走遍本溪的大街小巷,遇見了一百張面孔。
他們中有環衛工人、小店老板、退休老人、在校學生……他們普通,但絕不平凡。
每一張臉都是一個世界,每一雙眼睛都有一段故事。
我想做的,只是看見他們,記錄他們,然后通過這些影像,讓更多的人看見——看見這座城市的溫度,看見平凡生活的光芒。
”展旭站在展廳中央,比約定的開幕時間早到了半小時。
他是第一個來的觀眾。
土豆安靜地趴在他腳邊,好奇地打量著墻上那些放大的面孔。
他慢慢走著,一張張看過去。
李師傅的皺紋,小雅的笑容,老張專注下棋的神情,小劉在烤串攤前汗流浹背的樣子……每一張他都熟悉,因為在暗房里看過顯影的過程,聽過陳默講述拍攝時的故事。
但此刻掛在這里,在專業的燈光下,在美術館的肅穆空間里,這些照片又有了不同的分量。
它們不再僅僅是照片,是宣。
是一個年輕攝影師對世界的觀察和態度。
展旭在那張自己的肖像前停下。
它被放在展廳最里面的轉角處,不顯眼,但也不隱蔽。
照片里的他拿著螺絲刀,看向遠方,背后的湖面正在解凍,柳樹即將發芽。
光線從側面打來,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
他從未這樣看過自己——不是鏡子里的倒影,不是手機里的自拍,是另一個人的視角,另一個人的解讀。
這種被看見的感覺很奇特,既有些不安,又有些釋然。
不安是因為暴露,釋然是因為被理解。
“您來得真早。
”陳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展旭轉身,看見她站在入口處。
她今天穿了條簡單的黑色連衣裙,長度到膝蓋,領口別著一枚小小的銀色胸針——是她父親留下的。
頭發整齊地梳在耳后,化了淡妝,看起來比平時成熟些,但眼里的緊張還是藏不住。
“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展旭說。
“都準備好了。
”陳默走過來,和他并排站著看那張照片,“這張……我還是有點猶豫要不要掛出來。
太私人了。
”“但很真實。
”展旭說,“而且,放在這里很合適——在角落里,但能被看見。
”陳默轉頭看他,笑了:“您總是能找到最安慰人的說法。
”“我只是說實話。
”展廳里漸漸有了人聲。
陳默的同學來了,三三兩兩,互相打招呼,拍照。
然后是美院的老師,本溪本地的藝術家,攝影愛好者。
空氣里開始彌漫開展覽開幕特有的那種混合著期待、評判和社交的氣息。
十點整,開幕式開始。
美術館的館長簡短致辭,然后是陳默的導師講話。
最后是陳默自己。
她走到展廳中央,手里拿著幾張講稿,但基本沒看。
“謝謝大家今天能來。
”她的聲音起初有點顫,但很快穩定下來,“這組作品對我而,不只是一個畢業設計。
它是我對本溪這座城市的告白,也是對我父親的承諾。
”她頓了頓,看向墻上的照片:“我父親是個攝影師,他教會我怎么用鏡頭看世界。
三年前他去世時,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是:‘默默,要看見真實,記錄真實。
’這組作品,就是我交出的答卷。
”掌聲響起。
陳默的眼睛紅了,但她笑著,繼續說:“這一百天里,我遇見了一百個人。
他們每個人都很慷慨——慷慨地讓我拍攝,慷慨地分享他們的故事。
我想,攝影最神奇的地方就在這里——在快門按下的那一瞬間,攝影師和被攝者之間建立了一種短暫的、但真實的連接。
我看見了他們,他們也允許自己被看見。
這種雙向的看見,就是攝影的意義。
”更多的掌聲。
展旭站在人群后面,看著臺上的陳默。
她站在燈光下,自信,堅定,發著光。
和一個月前那個抱著進水相機慌張地沖進他店里的女孩判若兩人。
但又沒變——眼里的真誠沒變,說話時的認真沒變,那種對世界的溫柔注視沒變。
成長不是變成另一個人,是成為更好的自己。
講話結束,觀眾開始自由觀展。
陳默被老師和同學圍住,接受祝賀,回答問題。
展旭沒有擠過去,只是繼續慢慢看照片,聽周圍人的評論。
“這張環衛工人拍得真好,光線和構圖都很講究。
”“文字配得也恰到好處,不多不少,正好點題。
”“這么年輕就有這樣的觀察力,很難得。
”“本溪需要這樣的記錄者。
”大多是正面的評價。
展旭聽著,心里有種奇怪的驕傲——不是為自己,是為陳默。
就像一個匠人看著自己帶出來的徒弟,終于做出了像樣的作品。
“展師傅。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展旭回頭,看見那位修收音機的老太太站在他身邊。
她今天穿了件干凈的花襯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手里拿著一個小布包。
“阿姨,您來了。
”展旭說。
“來了來了。
”老太太笑著說,“聽說這兒有展覽,就來看看。
沒想到是你朋友辦的。
”她慢慢走著,一張張看照片,看得很仔細。
在糧油店老板娘那張前,她停下腳步,看了很久。
“這是王姐吧?”老太太指著照片,“我認識她,在她家買了三十年米了。
她年輕時可漂亮了,現在……也漂亮,不一樣的漂亮。
”展旭點點頭:“您眼光很準。
”老太太繼續往前走,在李師傅那張前又停下:“這個我也認識,掃我們那條街的。
人可好了,每次看見我拎東西,都要過來幫忙。
”她轉過頭看展旭:“小陳姑娘真厲害,能把人拍得這么……這么像本人。
不是長得像,是那個勁兒像。
你看這眼神,就是李師傅的眼神——累,但認命,但又有點不服。
”很精準的評價。
展旭想,這就是普通觀眾的眼光——不懂技術術語,但能看懂“像不像”,能不能“打動人”。
老太太看完一圈,走到陳默面前。
陳默剛擺脫人群,正在角落里喝水。
“姑娘,你拍得真好。
”老太太說,從布包里拿出一個小鐵盒,“這個,送給你。
”陳默愣了一下,接過鐵盒。
打開,里面是一塊老式的懷表,-->>黃銅外殼,玻璃表面已經有些劃痕,但還在走,滴答滴答。
“這是……”“我老伴留下的。
”老太太說,“跟那臺收音機一起。
他說,時間會走,但記憶會停。
我覺得你這些照片也是這樣——時間在走,但你把那些瞬間停下了。
很好,真的很好。
”陳默的眼睛一下子紅了。
她握著那塊懷表,聲音哽咽:“謝謝您,阿姨。
這太珍貴了……”“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