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蓋被移開一道縫隙,那聲音滯澀得像是銹蝕了千年的齒輪在強行轉動。灰袍人坐起的動作極其緩慢,每一寸移動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細微“咯咯”聲,不似活人,更像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傀儡。他抓著我的手腕,五指如鐵箍般收緊,寒氣直透骨髓,那力量大得異常,仿佛源自大地深處。
我左手撐地,右臂猛地回拉,黑金古刀順勢橫斬。他卻以一種近乎預知的敏捷低頭避過,刀鋒擦著兜帽邊緣掠過,削下幾縷灰白頭發。那發絲尚未落地,便在空氣中迅速枯朽、風化,如焚盡的紙錢灰燼。利用這電光石火的間隙,我發力后撤,背脊重重撞上后方冰冷的石壁,激靈一下,神智為之一清。
就在此刻,十具青銅棺槨同時開始緩緩轉動。
棺體與石地摩擦,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呻吟。縫隙中彌漫出綠色的霧氣,觸空氣即活泛起來,扭曲蠕動著擴散,帶著一股甜腥中夾雜腐爛的氣息。我屏息,發丘指疾速拂過最近的兩具棺槨,指尖驟然灼痛——一段記憶碎片轟入腦海:一位身著古舊長袍的老者,顫巍巍地將一枚玉佩放入第三具棺底的暗格,唇齒翕動,吐出四個字:“癸未封鑰。”
這口令,我曾在家族殘譜中見過,是守墓人世代相傳的密語。
陣眼在第三棺。
目光掃過腳下石板,拼合的線痕筆直指向棺陣中心。前九塊皆無反應,機關樞紐,必在終點。
頭頂巖壁,數十個暗孔已然洞開,森然對準下方,毒霧懸而未決,殺機一觸即發。
沒有時間權衡了。
我咬破指尖,將血抹上黑金古刀的刃口。麒麟血觸及刀身,立刻漾開一層極淡的紅暈,微光流轉,映照出其上符文的走向。藉此光暈,我看向第三具棺底——那里的刻痕果然黯淡斷裂,與其他九具渾然天成的紋路迥異,像是被蠻力硬生生破壞。
是這里了。
我深吸一口氣,肩胛內收,脊椎節節壓縮,身體瞬間矮下,變得薄如紙片。就在綠色毒霧如簾幕般垂落的剎那,我側身疾掠,險之又險地滑入第三具棺槨底部的狹窄縫隙。
幾乎同時,身側地面“噌噌”數響,數根黝黑尖刺破石而出,精準地釘在我方才立足之處。一根尖刺擦過沖鋒衣下擺,撕裂的布料下露出內里的防割層。我無暇他顧,借勢向前一躥,將身體完全隱入棺底陰影。
空間極度逼仄,僅能匍匐。外界傳來毒液腐蝕石面的“滋滋”聲,白煙升騰,那股甜膩的腐臭味更加濃烈,直沖鼻腔。
我探出發丘指,扣住一旁刺刃的背面,腰腹發力,翻身躍出,同時一腳重重踹在第四具棺蓋的邊緣。
棺蓋滑開,里面是一具盤坐的白骨,姿態端正,雙手疊放膝上。右手指骨間,緊緊扣著一枚玉佩。我捏住指骨,稍一用力,便將其取下。玉佩觸手溫涼,正面刻著“張氏守墓人”四字,筆鋒剛勁,透著一股熟悉的、來自血脈深處的肅殺。這是信物,也是鑰匙。
將玉佩塞入袖中暗袋。
剛一起身,腳下猛地一震。整個棺陣發出低沉的轟鳴,仿佛地底沉眠的巨物被驚擾。十具青銅棺緩緩停止轉動,復歸原位,但整體卻微微下沉了半寸。
沉降開始了。
我瞥向第一具棺,那灰袍人已倒回棺內,僅余一角灰袍搭在外面,寂然不動。是徹底“死”去了,還是暫時的沉寂?
但這情形不對。這非是尋常死物陷阱,更像一個仍在呼吸、自行運轉的活陣。那灰袍人,恐怕連傀儡都算不上,或許只是陣法啟動的一個“引信”。
我蹲回第三具棺旁,細察底部符文斷口。痕跡粗糙,絕非自-->>然磨損或儀式所需,分明是后來被人為破壞。這不會立刻破陣,卻使其變得極不穩定,如同拆除了保險的火器,稍受沖擊便會引爆。
正思忖間,腳下石板又傳來震動。這一次,節奏清晰可辨:咚,咚,咚,停頓,再重復。
非是機關運作的雜音,而是有規律的信號。
我單膝點地,掌心貼緊冰冷地面。震動源自東南方向的石壁之后,距離不遠。頻率穩定,意圖明確。
是求救?或是警告?
此地不應有他人。
目光再次落回那具灰袍“尸體”。一個細節浮現腦海:他方才起身、出手,直至躲避,整個過程竟悄無聲息,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甚至連衣袂摩擦聲都微不可察。仿佛……他知道任何異響都會觸發不測。
我緩步靠近,伸手撩開了那厚重的兜帽。
一張毫無血色的臉暴露出來,五官平常,年紀難辨。左耳殘缺一塊,傷口陳舊。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瞳孔一片灰白,毫無神采,似是盲人。可就是他,方才精準地避開了我的刀。
指尖探其鼻下,氣息全無。按壓頸側,皮膚冰冷,血脈停滯。死亡已久。
但那行動又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