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晨光剛漫過御案的紫檀木邊,朱由檢就坐在案后,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節奏不快不慢,倒像是在給殿里的寂靜打拍子。王承恩侍立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雙手揣在袖子里偷偷搓了搓——深秋的殿里雖有炭火,可架不住這氣氛太緊繃,他總覺得后頸有點發涼,連呼吸都得刻意放輕,生怕擾了皇帝的思緒。
“皇爺,駱指揮和田都督都在殿外候著了,您看先宣哪位?”王承恩輕聲稟報,聲音壓得跟蚊子哼似的,還不忘瞟了眼御案上那疊壓得整整齊齊的密奏——昨兒夜里皇帝就對著這些東西琢磨到半夜,今早起來眼底還有點淺淡的青影,卻依舊脊背挺得筆直,半點不見疲態。
朱由檢指尖停在桌面,抬眼時眼神清亮,語氣穩得沒波瀾:“先宣駱養性。讓他進來時腳步輕些,別跟踩了炮仗似的,朕這殿里的地磚可經不起折騰。”
這話讓王承恩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連忙應著退出去傳旨。沒一會兒,殿外就傳來輕捷的腳步聲,駱養性一身暗色錦繡服,腰桿挺得筆直,走進來時眼神里帶著幾分篤定——顯然這幾日暗地布置,是有了不少收獲。
“臣駱養性,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駱養性跪地行禮,動作干脆,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平身吧。”朱由檢擺了擺手,開門見山,“你那邊的事辦得怎么樣?朕讓你組的那支小隊,現在能頂用了嗎?別跟朕說‘差不多’,朕要的是‘能打’。”
駱養性躬身回話,語氣透著底氣:“回陛下,臣從之前擬的名單里挑了十二人,個個都是硬手——有擅長潛伏的,能在房梁上待半宿不挪窩;有精于護衛的,三五個壯漢近不了身;還有懂急變的,遇事不慌,能當場拿主意。這幾日臣已經讓他們在乾清宮四周、陛下常走的路徑設了暗哨,雖說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但只要有風吹草動,必定能提前察覺。”
朱由檢指尖又開始敲桌面,目光銳利地盯著他:“要是田爾耕察覺不對,狗急跳墻帶著人反撲,你這十二人,能頂得住?別到時候人跑了,你跟朕說‘陛下,風太大沒攔住’,那朕可就沒轍了。”
這話帶著點調侃,卻半點沒削弱威嚴。駱養性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語氣更沉:“陛下放心!這十二人都是臣精挑細選的,不僅武藝好,更對陛下忠心耿耿——臣給他們訓話時說了,護不住陛下,咱們都沒好下場。而且臣已經暗中聯絡了衛里幾個對田爾耕不滿的弟兄,真要是動起手來,咱們能里應外合。田爾耕看著勢大,其實手下多是趨炎附勢的主兒,真到了生死關頭,肯為他賣命的,十個里未必有一個。”
“好,這話朕愛聽。”朱由檢滿意地點頭,指了指殿角的陰影處,“你且在那兒候著,待會兒朕叫你再出來。記住,別跟柱子似的杵著,也別偷聽——朕知道你耳朵尖,但該聽的聽,不該聽的別往腦子里塞,省得待會兒亂了分寸。”
駱養性連忙應下,輕手輕腳退到陰影里,身形幾乎跟暗處的梁柱融在了一起,若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那兒站著個人。
朱由檢看著他藏好,才深吸一口氣,對王承恩道:“宣田爾耕吧。讓他把繡春刀解了再進來,朕這殿里可不想擺那么多兵器,看著鬧心。”
王承恩剛出去沒多久,殿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跟駱養性的輕捷不同,這腳步聲又重又急,帶著股子張揚勁兒,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來了。緊接著,田爾耕大步走了進來,一身飛魚服穿得筆挺,腰上的繡春刀雖已解下,可步伐間還是透著錦衣衛都督特有的囂張,仿佛這乾清宮不是皇帝的居所,而是他的錦衣衛衙門。
“臣田爾耕,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田爾耕跪地行禮,聲音洪亮,卻沒多少真恭敬,倒像是在完成例行公事。
朱由檢沒立刻讓他起身,就那么靜靜盯著他——眼前這人,是魏忠賢最得力的爪牙,執掌錦衣衛這些年,不知道替魏忠賢干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手上沾的血怕是能泡酸菜了。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聊天氣:“田爾耕,朕問你,錦衣衛是個什么樣的部門?你給朕好好說說。”
田爾耕想都沒想,張口就來:“回陛下!錦衣衛乃太祖高皇帝所設,是天子親軍,為陛下之耳目,陛下之鷹犬!”這話他說得順溜極了,顯然是練過無數遍,就等著哪天皇帝問起,好表忠心。
“好一個‘天子親軍’,好一個‘陛下鷹犬’!”朱由檢的聲音陡然轉冷,像是殿里的炭火突然熄了半盆,“既然是朕的耳目,朕的鷹犬,那你們怎么不去聽百姓的疾苦,不去看百官是不是盡忠?反而跑去給別人當狗,替魏忠賢咬人?!”
這話跟炸雷似的在殿里響開,田爾耕渾身一顫,猛地抬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嘴唇哆嗦著:“陛下!臣……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不知陛下何出此?是不是有小人在陛下面前詆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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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詆毀你?”朱由檢冷笑一聲,從御案上拿起一份密奏,“啪”地甩到田爾耕面前,紙頁散開,上面的字看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去歲到現在,錦衣衛辦的案子,七成是構陷忠良,兩成是勒索富戶,只有不到一成是真辦事!這就是你說的‘忠心耿耿’?合著在你眼里,朕的錦衣衛是魏忠賢的私兵,不是朕的親軍?”
田爾耕連忙跪伏在地,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淌,浸濕了前襟:“陛下明鑒!那些……那些案子都是魏公公交代下來的差事,臣……臣也是奉命行事啊!臣不敢違逆魏公公的意思,也不敢……”
“奉命行事?”朱由檢“噌”地一下站起來,御案被他拍得“咚咚”響,“朕且問你,是你的官職大,還是朕的江山重?你口口聲聲說忠于朕,可行動上卻只聽魏忠賢的!合著你的‘命’是魏忠賢給的,不是朕這個皇帝給的?!”
田爾耕嚇得魂都快沒了,腦袋“咚咚”地往地上磕,沒一會兒額頭上就見了血:“臣知罪!臣知罪!求陛下開恩!臣以后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饒臣一命!”
朱由檢冷冷地看著他磕了半天,直到他聲音都帶了哭腔,才緩緩坐下,語氣平靜卻帶著刀子似的:“田爾耕,朕現在只問你一句話——你想死,還是想活?”
田爾耕猛地抬頭,眼里滿是恐懼和求生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想活!臣想活!求陛下給臣一個機會,臣一定改過自新,為陛下效力!”
“好,既然想活,朕就給你個機會。”朱由檢指尖在御案上輕輕劃著,“回去之后,你自己動手清理錦衣衛,朕給你三個月時間。記住,是‘清理’,不是讓你搞小動作,要是敢糊弄朕,你知道后果。”
他一條一條說得清楚,半點不含糊:“第一,那些罪大惡極的,該抄家的抄家,抄來的銀子全部充入內庫——別想著私吞,朕會讓人盯著,少一文都不行;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但不許搞牽連,不許借著機會打擊報復,所有罪名都得實打實,經得起刑部查驗。要是讓朕發現你冤殺一個好人,你自己掂量著辦。”
“第二,那些沒用的,或是心里不忠于朕朱由檢的,全部清出去,一個不留。別跟朕說‘這人還有用’,朕的錦衣衛,不養閑人,更不養二心的人。”
朱由檢頓了頓,特別強調:“第三,許顯純可以留著。你去告訴他,朕不殺他,不是因為他沒罪,是看在他祖父許從誠的面子上——許從誠是忠臣,朕不能讓忠臣的孫子死得太難看。但他得戴罪立功,要是再敢作妖,朕連他祖父的臉都給扒下來,讓他在地下都沒臉見祖宗。”
“第四,崔應元那貨,絕不能留。”朱由檢語氣狠了幾分,“他手上沾的血太多,跟魏忠賢穿一條褲子,留著他就是留個禍患,得讓他趕緊投胎,省得在世上禍害人。”
田爾耕聽得心驚肉跳,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許顯純還好說,崔應元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平時跟他最親近,現在要殺崔應元,簡直是在割他的肉。可他不敢有絲毫猶豫,連連磕頭:“臣遵旨!臣一定照辦!絕不敢有半分差池!”
“別急著答應。”朱由檢淡淡開口,像是在說件無關緊要的事,“從今天起,降你為錦衣衛指揮同知,還讓你暫時管著衛里的事。三個月內要是辦不好朕交代的差事,你就不用來見朕了——朕會讓人給你準備好棺材,省得你到時候沒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