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殿的燭火燃到了中段,燭芯偶爾爆出顆細碎的火星,“噼啪”一聲落在描金燭臺上,濺起一點星火,又迅速熄滅。短暫的沉默在殿內彌漫,龍涎香的煙氣漸漸稀薄,只剩下淡淡的余韻纏繞在梁柱間。朱由檢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紫檀木扶手,那上面的螺鈿鑲嵌在燭光下泛著冷光,映得他年輕的面容半明半暗,讓人猜不透心思。
魏忠賢垂首恭立,雙手交疊在身前,指節卻悄悄攥緊了灰褐色貼里的衣角。海運商隊的宏圖還在他腦子里盤旋——寶船揚帆、白銀滿艙的景象讓他心潮澎湃;清洗東廠的指令又讓他繃緊神經,那些舊部的嘴臉在眼前晃,琢磨著該從誰先下手。他既感到肩上的壓力,又有種被重新啟用、即將大展拳腳的興奮,像久旱的土地盼來了雨水,連呼吸都比之前順暢了幾分。
朱由檢終于放下茶盞,瓷器與木幾碰撞的輕響打破了沉默。他斟酌了片刻,聲音壓得低了些,帶著一種刻意的隱秘感,確保只有殿內三人能聽清:“第三件事,朕要你去查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家族——劉大夏的后人。”
“劉大夏?”魏忠賢的腦子像被針扎了一下,瞬間清醒。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小時候在宮里,老太監給他講前朝故事時,總把劉大夏奉為“文臣楷模”:憲宗、孝宗朝的兵部尚書,剛直敢諫,清廉自守,連孝宗皇帝都要讓他三分。而劉大夏最出名的事,是據說他任兵部車駕司郎中時,一把火燒了鄭和下西洋的檔案、海圖和寶船圖紙,理由是“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且萬計,縱得奇寶,于國何益”。當年他聽著,還覺得這是忠臣風骨,可現在……
魏忠賢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里滿是錯愕,嘴唇哆嗦著:“陛下……您是說……那位焚了寶船圖紙的劉尚書?”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劉大夏可是士林中的“諍臣標桿”,怎么會和“私藏機密”“謀取私利”扯上關系?
朱由檢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冽的意味,仿佛秋夜的風:“朕近日收到一些零散的密報,相互印證之下,產生了一個懷疑。當年劉大夏極力反對下西洋,阻撓航漲活動,其動機恐怕并非全然如他表面上所說的那般大公無私,而是……別有私圖!”
他語氣漸冷,像秋夜的寒風掃過殿內:“朕懷疑,當年劉大夏根本沒燒那些圖紙。他嘴上說‘勞民傷財’,實則是把航海圖、寶船設計圖私藏了起來——畢竟,有了這些東西,劉家就能壟斷海外商路,避開朝廷監管,悄無聲息地做買賣。百余年過去,他們的后人怕是靠著這些圖紙,在海上做得風生水起,富可敵國了。”
“這……這怎么可能?”魏忠賢的后背瞬間滲出冷汗,貼里黏在皮膚上,冰涼刺骨。他想起去年東廠查江南海商時,確實有探子報過“劉家商船規模最大,航線最遠,連紅毛夷都要讓他們三分”,當時他只當是劉家會做生意,現在想來,竟是藏著這樣的驚天秘密!劉大夏那“焚圖拒海”的忠臣名聲,難道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沒有什么不可能。”朱由檢的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去查!動用你所有能用的人手——東廠清理后剩下的精干,你在江南的舊眼線,還有那些熟悉海商門道的探子,都派出去。朕會讓駱養性派北鎮撫司的人配合你,明線查劉家的田產、銀莊,暗線盯他們的商船動向、家族密會,雙線并行,不許走漏半點風聲。”
他頓了頓,詳細交代后續:“一旦查實,立刻抄家!重點找圖紙——原版的航海圖、寶船結構圖,哪怕是殘頁,都要完好無損地找回來!那是國之重器,比再多的金銀都值錢。找到圖紙后,原件送回大內秘庫封存,你抄錄兩份:一份自己留著,研究怎么造大船、定航線;另一份快馬送登萊,交給袁可立——朕會下旨讓他任登萊巡撫,登萊港水深,適合造遠洋船,讓他提前找船匠、建船廠,做后續策應。”
朱由檢又想起劉家的產業,補充道:“劉家的海外商隊、人脈渠道,能收就收,作為你皇家商隊的底子,省得從頭開拓;他們控制的造船工匠,尤其是那些會造‘福船’‘寶船’的老匠人,一個都不能漏,帶回京師妥善安置,將來造大船全靠他們。”
最后是抄家所得的劃分,他說得條理清晰:“現銀、黃金、珠寶,一半入內庫,作為商隊啟動資金;另一半充國庫,也好堵戶部那些‘沒錢辦不了事’的嘴。田宅、店鋪這些不動產,讓王承恩登記造冊,能租就租,能賣就賣,慢慢變現。”
魏忠賢聽得心潮澎湃,呼吸都急促起來。這哪里是查案?分明是挖寶藏!若是真能找到鄭和寶船的圖紙,皇家商隊就能少走十年彎路;接收了劉家的商路和工匠,他幾乎能立刻揚帆出海!他仿佛看到高大的寶船停靠在港口,船上堆滿了絲綢、瓷器,碼頭邊是等著卸貨的西洋商人,白花花的銀子一箱箱往宮里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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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圣明!”魏忠賢“撲通”跪倒,額頭撞得金磚響,“劉大夏若真欺世盜名,便是大明巨蠹!罪奴定當竭盡全力,查個水落石出,為陛下取回這無價之寶!”
朱由檢看著他眼中燃燒的火焰,知道這魚餌已牢牢鉤住了他。但最關鍵、最刺痛魏忠賢的事,還沒說。他等魏忠賢的情緒稍緩,才用一種平淡卻帶著千斤重量的語氣開口:“第四件事,把你自己的非法所得,也整理出來,交回內庫。”
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連侍立在旁的王承恩都屏住了呼吸,手指緊緊攥著拂塵,眼觀鼻、鼻觀心,生怕卷入這敏感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