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殿的龍涎香還在裊裊升騰,煙絲纏繞著燭火的光暈,將朱由檢的身影映在紫檀木屏風上,顯得格外沉穩。他看著魏忠賢微微顫抖的脊背——那老閹宦的手指死死摳著金磚縫隙,指節泛白,眼中卻亮得驚人,像瀕死之人抓住了新的生機。朱由檢心中了然,馭下之道從不是一味打壓,而是恩威相濟:收權是“威”,保命是“恩”,如今給差事,則是給“盼頭”。只有讓魏忠賢看到新的出路,這頭熟悉官場規則、精通斂財手段的“舊犬”,才會真正俯首帖耳,為己所用。
他不再繞圈子,指尖輕輕敲了敲扶手,聲音在安靜的偏殿中格外清晰:“第一件事,朕打算組建一支皇家商隊,主營……海運。”
“海運?”魏忠賢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里滿是錯愕,連額角的皺紋都繃直了幾分。他原本以為,皇帝會讓他查閹黨余孽、管皇莊錢糧,或是去盯某個不聽話的大臣——這些都是他熟稔的差事。可海運?商賈之事歷來被士大夫輕視,更何況是漂洋過海、風險莫測的海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袋,知道海上有海盜、有風暴,更有紅毛夷(荷蘭人)的船艦出沒,可……也知道一船絲綢運到呂宋,能翻十倍的利;一船瓷器賣到弗朗機(西班牙),能換滿滿一艙白銀。
朱由檢捕捉到他眼中的錯愕與一閃而過的貪婪,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秋日的風帶著涼意涌入,吹動了他的衣袍下擺:“不錯,海運。”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宮墻,望向遙遠的東海,“你該知道,我大明的瓷器在海外被稱作‘china’,一塊上好的青花瓷,在呂宋能換十兩白銀;江南的云錦,在弗朗機人的船上,能抵得上同等重量的黃金;還有武夷的紅茶、揚州的漆器……這些都是海外求之不得的奇珍。”
他轉過身,語氣沉重了幾分,指尖在案上的奏折上點了點——那是陜西巡撫遞來的賑災奏疏,上面寫著“流民百萬,日死數千”:“魏忠賢,你管過內庫,也掌過東廠,該清楚如今國庫有多空。陜西旱蝗,賑災要銀子;西南平奢安,軍餉要銀子;遼東防建虜,糧草要銀子!僅靠田賦和那點加派,寅吃卯糧,撐不了半年!”
他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刻意的蠱惑:“可海運不一樣。朕查過前朝舊檔,鄭和下西洋時,帶回的香料、寶石,抵得上當年國庫收入的三成!如今海商zousi,一艘船的利潤就夠養一營兵!若能組建皇家商隊,把這利潤收歸內帑,不僅能解朝廷燃眉之急,朕以后辦新政、練新軍,也不必再看戶部的臉色!”
魏忠賢的心臟“砰砰”直跳,像擂鼓般震得耳膜發疼。風險他清楚——去年東廠就抓過一伙海盜,船上的血還沒洗干凈;風暴更不用說,每年都有海船沉在黑水洋(東海深處)。可利潤的誘惑太大了!更重要的是,這是“皇家商隊”,是皇帝親口交代的差事!這意味著他魏忠賢雖然丟了司禮監和東廠的權柄,卻能在海上開辟新的天地,甚至……獲得前所未有的名聲。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際,朱由檢適時拋出了更大的誘餌,聲音帶著引導的溫和:“做得好,你未必不能如當年的三寶太監鄭和一般,揚威海外,名留青史。魏伴伴,你看這可是件美差,朕要是放出風去,大把人掙著做。。”
“鄭和……”魏忠賢喃喃自語,呼吸陡然急促起來,胸膛劇烈起伏。他小時候在宮里,就聽老太監講鄭和的故事:三保太監率兩百多艘寶船,載著兩萬多人,七下西洋,到過天方(麥加),見過麒麟(長頸鹿),萬邦來朝,連永樂皇帝都要敬他三分!死后更是被百姓立廟,香火不斷——那是太監這個群體里,唯一能稱得上“功業”的人!他以前權傾朝野時,想的不過是活著時的享樂,何曾敢奢望“青史留名”?
一股熱流從腳底直沖頭頂,驅散了所有的頹唐和恐懼。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巨大的寶船上,船帆上繡著“明”字,身后是浩浩蕩蕩的船隊,駛向遙遠的異域,各國國王出城迎接……這比在朝堂上斗來斗去,何止風光百倍!
“陛下!”魏忠賢猛地磕下頭,額頭撞得金磚“咚”響,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干勁,“罪奴定當竭盡所能,嘔心瀝血!為陛下造最堅固的海船,招最得力的水手,把大明的寶貝運到海外,把真金白銀運回來!罪奴立誓,必讓大明寶船,再揚威于萬里波濤!”
“很好。”朱由檢滿意地點頭,他知道,“名留青史”這四個字,比金銀更能打動魏忠賢這樣的人。他示意魏忠賢起身,話鋒卻陡然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不過,籌建商隊需要大量人手,而且必須可靠。所以,第二件事,就和人手有關。”
魏忠賢剛站起來,聽到這話又立刻繃緊了神經,下意識地低下頭——他知道,該提東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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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的目光變得銳利,像刀子般掃過他的臉:“東廠是你一手建起來的,里面有多少魑魅魍魎,你比朕清楚。李永貞貪了多少銀子,許顯純手上有多少冤魂,崔應元在江南強占了多少田宅……這些人,你心里有數。”
提到李永貞、許顯純這些舊部,魏忠賢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李永貞是他的心腹,當年幫他管東廠錢糧,貪了至少五十萬兩;許顯純更是個煞神,楊漣、左光斗都是死在他手里。這些人是他的爪牙,也是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