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斜斜灑在京城東北角的騰驤四衛軍營,營寨轅門的木柱被歲月磨得發亮,黑漆面斑駁脫落,卻依舊透著幾分肅殺之氣。望樓上的兵士斜倚著欄桿,手里的長槍隨意斜挎,有的低頭摳著甲胄上的銹跡,有的瞇著眼曬太陽,直到瞥見領頭的向導是宮中宦官打扮,身后還跟著一隊身著青色貼里的宦官,才懶洋洋地直了直腰,打起幾分精神。
方正化早已按旨等候在轅門內側,身后跟著四名衛所軍官,皆是甲胄在身,腰佩長刀。見一行人策馬而來,領頭者身著暗紅鴛鴦戰襖,外罩黑色皮甲,頭戴黑色布巾,身形雖略顯單薄,卻透著一股與眾不同的沉穩,正是微服而來的朱由檢。他眼中飛快閃過一絲訝異——雖接到陛下視察的通知,卻沒料到這位少年天子竟會褪去龍袍,換上普通軍士的服飾,乍一看竟與營中精銳家丁別無二致。
方正化快步上前,在朱由檢馬前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如鐘,帶著軍旅之人特有的干脆利落:“臣,騰驤四衛指揮使方正化,恭迎陛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禮,望陛下恕罪!”身后的四名軍官也慌忙跟著跪倒,甲胄碰撞發出“哐當”聲響。
朱由檢利落地翻身下馬,動作雖不算嫻熟,卻比來時路上穩當了許多,落地時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便穩穩站定。他上前一步,虛扶方正化的胳膊:“方卿平身,諸位將軍也請起。朕今日只是隨便來看看,不必拘禮。”
“謝陛下!”方正化等人起身,依舊微微躬身,目光不敢直視天顏,卻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著這位戎裝天子,心中滿是好奇與揣測——自天啟年間以來,從未有皇帝這般打扮親臨軍營,這位新帝,果然與前代不同。
朱由檢沒有立刻進營,而是站在轅門口,目光掃過營寨內外。左側的馬廄隱約傳來戰馬嘶鳴,右側的營房排列還算整齊,卻能看到幾處屋頂的茅草有些歪斜,遠處的校場方向,隱約有操練的呼喝聲傳來。他收回目光,看向方正化,隨口問道:“方卿,接手騰驤四衛已有幾日,情況摸得如何了?剔除老弱空額之后,現有可戰之兵幾何?”
方正化立刻拱手回話,語氣凝重:“回陛下,臣奉旨接管后,連日來逐營核查花名冊,逐隊點驗兵員。那些年逾五旬、連刀都提不動的老卒,手腳殘疾無法操練的廢兵,還有長期脫營、只在名冊上掛名領餉的空額,已盡數剔除。目前四衛在冊且堪用的兵士,共計兩千九百余人。”
兩千九百余人!朱由檢的眉頭瞬間蹙起,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彎刀柄。他早已知曉京營空額嚴重,卻沒料到昔日號稱“天子親軍”的騰驤四衛,滿額近兩萬之眾,如今竟十不存二,衰敗到這般境地。這哪里是護衛宮禁的勁旅,分明是徒耗糧餉的空殼子。
他沉吟片刻,語氣果斷決絕:“兩千九百人,太少了!騰驤四衛乃天子親軍,是護衛宮禁、穩定京畿的核心力量,豈能如此空虛?方卿,朕著你即刻啟動招募新兵,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將四衛兵額招滿!招募標準只有兩條:一是身家清白,無案底劣跡;二是體格健壯,年滿十六、未滿三十五歲。寧缺毋濫,絕不能讓混日子的無賴、老弱再混入營中!”
方正化精神一振,眼中閃過狂喜——皇帝這是要大力擴充親軍,給他實權練兵啊!但這份狂喜很快被現實的難題沖淡,他面露難色,再次拱手:“陛下明鑒,招募新兵,首要便是安家銀。按京營舊例,招募一名合格青壯,需發放安家銀三兩,讓其能安頓家人,無后顧之憂,方能安心入營操練。若要招滿四衛額員,即便先招一萬名,也需安家銀三萬兩。這還不算后續的月餉、軍械打造、糧草供應、營房修繕……”
三萬兩!朱由檢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抽,心中暗自苦笑——這大明處處都在“燒錢”,西南平叛要餉,京營整頓要銀,官員俸祿要發,皇宮用度要支,內庫剛從客氏那里抄沒的一百二十萬兩,仿佛轉眼就要見了底。畢自嚴還未到任,國庫空虛如洗,到頭來,這些開銷終究還得從他的內庫擠。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目光落在方正化身上,語氣堅定不容置疑:“錢的事,朕來想辦法。安家銀就按三兩一人的標準,你盡快核算出招募滿額所需的總數,做一份詳細的預算條陳,直接遞交給王承恩。”他指了指身旁侍立的王承恩,“朕從內庫撥付給你,優先保障新兵招募!”
王承恩連忙躬身應道:“老奴遵旨,定當妥善辦理。”
朱由檢又補充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豪氣與無奈:“朕剛抄了客氏的家,得了些銀子。雖說各處都伸手要錢,但護衛朕安全的親軍,是重中之重,絕不能省!這筆錢,擠也要擠出來給你!你只管放手去辦,給朕練出一支真正能打仗、能護駕的精銳之師!”
方正化的胸口涌起一股滾燙的熱流,眼眶微微發熱。他雖是宦官,卻也懂知恩圖報——皇帝登基未久,內憂外患纏身,國庫空虛到捉襟見肘,卻依舊把親軍的開銷放在首位,這份信任與倚重,讓他這位久居宮中、見慣了冷暖的宦官,竟生出了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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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抱拳,聲音因激動而愈發洪亮,震得周圍空氣都微微顫動:“陛下信重,臣感激涕零!臣在此立下軍令狀,三個月內,必為陛下練出一支忠誠勇武、可堪一戰的騰驤勁旅!若屆時兵士戰力不達標,軍紀渙散,臣提頭來見!”
“朕要你的頭何用?”朱由檢笑了笑,語氣緩和下來,目光落在方正化身上仔細打量——這位宦官雖無胡須,身形卻挺拔如松,站姿沉穩如山,眼神銳利如鷹,甲胄在身更顯英武,一看便知是身手不凡之輩。他想起史書中對方正化“武力值頗高”“殉國時死戰不退”的記載,心中一動,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方卿,朕看你身手定然不錯。日后若有閑暇,抽空教朕幾手功夫如何?”
此一出,不僅方正化愣住了,連王承恩和身后的四名軍官都驚得瞪圓了眼睛。皇帝要學武?這可是聞所未聞之事!
方正化回過神,連忙躬身推辭:“陛下萬金之軀,豈能輕易習武?刀劍無眼,恐有損傷,且圣人倡導文治,習武并非帝王本分……”
“方卿多慮了。”朱由檢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帶著幾分自嘲,“朕可不是想當什么沙場猛將,只是這身子骨實在文弱,連日批閱奏疏都覺得腰酸背痛。學些粗淺法門,不過是想強身健體,舒筋活骨。嗯……最好再學學怎么騎馬能更穩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