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九月,秋意已濃,乾清宮西暖閣內卻暖意融融。炭火燃得正穩,橘紅色的火焰舔舐著炭塊,噼啪作響,映著案上攤開的全國輿圖。朱由檢端坐案后,玄色常服襯得神色愈發沉穩——登基不過月余,朝野初定,可內外隱患如影隨形,讓這位年輕的新君不敢有半分懈怠。
“王伴伴,”朱由檢指尖叩著輿圖上“登萊”二字,聲音帶著新君特有的審慎與期許,“袁老的車駕該入京師了吧?天啟七年局勢動蕩,朕初登大寶,登萊那邊一日不穩,朕便一日難安。”
王承恩躬身應道:“皇爺放心,袁老從河南睢州出發時,奴才便傳了您的口諭,沿途驛站好生照料,緩行不催,算算時辰,此刻該已過了永定河,片刻便到。”
朱由檢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輿圖上的西北與遼東:“朕登基后,已下旨讓孫承宗留鎮遼東,繼續推行‘遼人守遼土’,新編遼軍還未成形,還需時日打磨;陜西那邊,干旱已露苗頭,流民漸增,朕已擢升孫傳庭為陜西巡按,即刻赴任賑災撫民;山西派了洪承疇整飭吏治、籌措糧餉,防止陜西流民流串過去,甘肅令盧象升練兵防寇,西北四省算是有了著落。”
他話鋒一轉,語氣凝重幾分:“唯獨登萊,是塊心病。水師積弊多年,將官貪腐,戰船失修,軍餉拖欠;建奴在遼東虎視眈眈,登萊作為海路屏障,一旦失守,便是引狼入室;毛文龍駐守東江,雖能牽制后金,卻也日漸驕縱,不聽節制。滿朝文武,能鎮住這盤亂局的,唯有袁老一人。”
話音未落,殿外小太監便快步進來,臉上帶著喜色,聲音都有些發顫:“啟稟皇爺!袁可立袁大人到了!已在殿外候旨覲見!”
“快宣!”朱由檢猛地起身,快步走到暖閣門口相迎。他刻意未整理案上的奏疏——那些關于登萊水師亂象、陜西旱情初現的文書,正是今日要與袁可立細談的核心,無需遮掩,也能讓老帥一眼看清局勢的緊迫。
腳步聲沉穩有力,由遠及近,袁可立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廊下。他身著半舊的青色官袍,鬢發如雪卻梳理得一絲不亂,素銀簪束發,身形清癯卻挺拔如松,沒有半分老態龍鐘。進門時,他目光先掃過案上的輿圖與奏疏,隨即斂去神色,躬身行禮,聲音洪亮沉穩,帶著對新君的敬重:“老臣袁可立,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袁老快起!”朱由檢上前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入手處能觸到筋骨的硬實,心中暗贊“寶刀未老”,“無需多禮,快坐!這軟榻是特意為你備的,路途多艱,你從河南趕來,一路舟車勞頓,先歇歇氣。”
袁可立依坐到紫檀軟榻上,剛要開口談及朝政,卻被朱由檢抬手打斷:“袁老,今日初見,先不談公務。朕聽聞你天啟初年遭閹黨排擠,歸鄉多年,一直閉門著書,家中妻兒老小都還安好?令郎袁樞、袁機如今可好?孫輩是否已啟蒙?”
這番突如其來的關切,讓歷經宦海沉浮的袁可立微微一怔,隨即眼中泛起暖意。他躬身回道:“勞陛下掛心,老臣家中一切安好。拙荊身體康健,長子袁樞如今在河南府學任教,次子袁機打理家中田產,孫輩已有三人,皆已啟蒙,由犬子親自教導。只是世道不寧,老臣歸鄉后便鮮少外出,此次蒙陛下特召入京,拙荊與犬子都頗為牽掛。”
“該讓他們來京團聚。”朱由檢笑了笑,轉頭對王承恩吩咐,“王伴伴,你即刻去內務府傳旨:城西那處‘靜逸園’,賜給袁老為宅。那園子寬敞清凈,帶菜園花圃,還有暖廊連通各屋,冬日不冷,正適合袁老一家居住。再撥兩名妥帖的仆役、一名廚娘,不得有任何怠慢。”
王承恩躬身應道:“奴才遵旨!奴才這就去辦,靜逸園昨日剛打掃完畢,今日便可入住。袁老家人若從河南趕來,奴才再派驛車沿途接應,確保一路平安。”
袁可立連忙起身推辭,語氣懇切:“陛下萬萬不可!國庫本就空虛,老臣尚未為朝廷效力,怎敢先受如此厚賜?這宅子太過貴重,老臣實在不敢領受!”
“袁老不必推辭。”朱由檢按住他的肩膀,語氣誠懇而堅定,“你是國之柱石,在登萊督師六載,整肅軍紀、造艦鑄炮、支援東江,硬生生為大明守住了海疆門戶,卻遭閹黨構陷,歸鄉多年,朕早已心中有愧。如今-->>朕初登大寶,正是用人之際,召你回京,理當讓你無后顧之憂。這宅子不是賞賜,是朕為你和家人準備的安身之所,你若不受,便是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