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的業務(十六)
地下室比想象中還要潮濕。老太太的兒子領著他們穿過一條狹窄的樓梯,推開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時,一股霉味混著土腥氣撲面而來。小輝下意識地捂住鼻子,王姐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三百一個月,押一付一。房東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嘴里叼著煙,說話時煙霧從鼻孔里噴出來,水電另算。
王姐點點頭,從貼身口袋里掏出六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房東接過錢,在陽光下抖了抖,確認不是假幣后,隨手把鑰匙扔了過來:廁所公用,在走廊盡頭。晚上十點后別用水,樓下會漏水。
房東走后,小輝站在這個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里,看著墻角的霉斑和天花板上的水漬,喉嚨發緊。唯一的光源是一扇巴掌大的氣窗,透進來的陽光被灰塵分割成細碎的光柱。地上扔著一張銹跡斑斑的鐵架床,床墊上可疑的污漬已經發黑。
王姐卻像沒看見這些。她放下包袱,立刻開始打掃。從垃圾堆撿來的舊報紙鋪在地上當墊層,撿來的塑料布釘在墻上擋潮氣。她用抹布一遍遍擦拭那張鐵床,直到銹跡淡得幾乎看不見。
比旅社強。王姐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怪的滿足,有張正經床。
小輝鼻子一酸,趕緊低頭幫忙鋪床。母親的手上還帶著昨天磨出的血泡,卻依然利落地抖開被褥。那雙手曾經在老家理發店里翻飛如蝶,如今粗糙得像砂紙,卻依然靈活有力。
第二天凌晨四點,王姐就起來了。她輕手輕腳地點燃一根蠟燭(地下室沒通電),就著微弱的燭光磨剪刀。小輝被聲驚醒,看見母親佝僂的背影被燭光投在墻上,巨大而沉默。
再睡會兒。王姐頭也不回,早市還早。
小輝搖搖頭爬起來,幫母親收拾工具。昨天的八十七塊錢,加上之前攢的,一共三百零六塊五毛。王姐把整錢藏在地下室一塊松動的地磚下面,只帶著零錢出門。
清晨的早市比昨天更熱鬧。王姐的理發攤剛支起來,就有熟客上門——是昨天那個工裝褲男人,今天還帶了兩個工友。
就這大姐!手藝好還便宜!男人拍著胸脯保證,比東門那家二十塊的強多了!
王姐的剪刀又動了起來。今天她準備得更充分——從垃圾站撿了面破鏡子掛在樹枝上,又向隔壁攤主要了壺熱水。剪刀在她手里翻飛,碎發簌簌落下,像一場黑色的小雪。小輝注意到,母親剪發的速度比昨天更快,但質量絲毫不差。她的眼睛亮得嚇人,嘴角緊繃,全神貫注的樣子像是在進行一場神圣儀式。
中午收攤時,王姐的腰包鼓了不少——一百二十四塊。她破天荒地買了三根油條,母子倆蹲在槐樹下狼吞虎咽。油條很香,小輝吃得滿嘴油光,抬頭卻看見母親只吃了半根,剩下的悄悄包起來塞進兜里。
媽,你不餓嗎?
王姐搖搖頭,眼神飄向遠處:留著晚上吃。
下午,王姐沒回地下室。她帶著小輝走街串巷,專挑那些建筑工地、勞務市場轉悠。在這些地方,她不再掛理發五元的牌子,而是直接上前詢問:大哥,要剃頭不?三塊錢,五分鐘就好。
起初沒人搭理她。直到一個滿身水泥灰的年輕工人猶豫著坐下來。王姐的剪刀立刻舞動起來,快得幾乎能看到殘影。不到五分鐘,一個利落的平頭就完成了。年輕工人摸了摸頭,滿意地掏出五塊錢:不用找了,大姐。
消息傳得飛快。很快,工地上的工人們排起了隊。王姐一站就是四個小時,連口水都沒喝。剪刀在她手里越來越快,動作卻始終精準。小輝在一旁收錢、掃地、遞毛巾,兩條腿站得發麻,卻不敢喊累。他看見母親的后背已經被汗水浸透,拿剪刀的手微微發抖,但眼-->>神卻越來越亮。
天黑前,他們又掙了九十八塊。回地下室的路上,王姐的步子明顯踉蹌,卻堅持要去垃圾站翻找。找個椅子......她喘著氣說,客人坐著舒服,明天能多接幾個。
他們在垃圾堆里找到一把缺了條腿的塑料椅。王姐如獲至寶,用撿來的鐵絲固定好斷腿,又用舊衣服包住破損的椅面。回到地下室,她連臉都顧不上洗,就著蠟燭微弱的光繼續磨剪刀,直到鋒利得能吹毛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