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第二天一早出門時,手里多了兩根煮熟的玉米。
不是當早餐,是教具。
她走到村口老槐樹底下,把玉米掰成段,坐在石板上慢悠悠剝粒。幾個昨天畫符的小孩探頭探腦地圍過來,其中一個胖娃還舉著樹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寫“克錢符”。
“別寫了。”姜昭把玉米棒往地上一戳,“來,我教你寫‘人’字。”
小孩愣住:“這玩意兒能吃?”
“不能吃,但比吃重要。”她蘸了點水,在石板上一筆一劃寫了個“人”,又畫個小人兒在旁邊,“看,像不像你站那兒?”
“哇!”孩子們哄地圍上來。
“這個叫‘一’,這個叫‘二’,這個叫‘三’。”姜昭一邊寫一邊編順口溜,“一二三,爬上山,大字像個丁老頭,站著不怕風。”
孩子們咯咯笑,搶著用樹枝照著描。有個小姑娘寫得太用力,樹枝啪地斷了,臉都紅了。姜昭遞給她半截玉米棒:“蘸水寫,不費勁。”
太陽剛爬過屋頂,樹影還短,石板上的字已經密密麻麻。
遠處李春桃挎著籃子路過,站定看了會兒,冷哼一聲:“喲,昨兒裝神弄鬼,今兒改行當先生了?”
沒人接話。她撇撇嘴走了,背影挺僵。
姜昭也不理,繼續教:“這個‘大’字,橫要長,撇捺開,像不像個叉腰的人?”
“像!”一個瘦小子猛地舉起手,“我家門框上貼的就是這個!”
“那是‘福’字。”姜昭笑出聲,“不過你眼神不錯。”
正說著,劉二柱晃悠過來,手里拎著把鋤頭。他本想繞道走,結果看見自己侄兒正趴在地上,一筆一劃寫著“姜”字,寫完還拿腳蹭掉,小聲嘀咕:“姜老師說,寫錯了要用土蓋住,重新來。”
劉二柱腳步頓住。
他蹲下來看了會兒,忽然起身,扛著鋤頭就往村后坡走。沒多久,吭哧吭哧拖來一塊平整青石板,往姜昭跟前一放。
“擱這兒寫,清楚。”他說完轉身就走,臨了補一句,“俺家娃說你是真有本事,不是騙人的。”
姜昭沒謝,只是低頭把玉米渣擦干凈,換上新水,繼續寫。
第二天,她再來時,石板還在,邊上多了個破陶碗,盛著半碗清水。
第三天,孩子們放學不回家了,擠在樹下等她。有個娃舉著張皺巴巴的紙跑回家,沖他媽嚷:“媽!我寫出‘福’字了!姜老師夸我聰明!”
當晚,姜昭回知青點,推門就愣住了。
窗臺上擺著三個雞蛋。
門縫里塞著一小包曬干的野菌。
她還沒反應過來,第二天一早,門檻外又多了兩個咸鴨蛋,裹在舊布里。
王嬸是最后一個來的。她提著個竹籃,里面六個雞蛋,個個帶著草木灰的溫熱氣。
“煨過的,好剝。”她笑呵呵地說,“咱村多少年沒個識字先生了?這點東西,算是娃的束修。”
姜昭站在門口,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吊墜邊緣。
她本來想拒絕。可王嬸的眼神太實在,像柴火灶里慢慢燃著的炭,燙得人說不出冷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