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清晨推門時,手里還攥著那枚溫熱的雞蛋。
她沒急著吃,而是順手塞進隔壁趙阿婆的飯盒里。老人獨居多年,兒子在抗洪中犧牲,村里人都說她命苦。可姜昭知道,這雙手曾偷偷給過發燒的孩子掖過被角。
“姜老師!”三個孩子從巷口沖出來,舉著粉筆頭喊,“今天我們學‘飯’字嗎?”
“今天學‘明’。”她蹲下,用粉筆在石階上寫下第一筆,“光明的明。”
孩子們圍上來嘰嘰喳喳,王嬸挎著籃子路過,瞅見這一幕直點頭:“人家城里姑娘不嫌咱土,還肯教娃認字,誰再說她克夫,你就問他——克夫能克出個先生來?”
話音剛落,李春桃晾衣服的手頓了頓,繩子繃得老緊。
姜昭回屋整理床鋪,手指突然觸到枕頭下的異物。
一張紅紙,折得整整齊齊,邊角畫了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藍墨水勾的花瓣像是小學生涂鴉。她一捻就知道是誰的作風——周文遠,那個整天背語錄卻倒賣糧票的“進步青年”。
展開一看,果然是他寫的五詩:
**下鄉逢佳人,月下共鋤耕。
愿為連理枝,不羨城中情。**
落款還特地加了句“致純潔革命友誼”。
姜昭盯著那行字看了三秒,嘴角慢慢翹起來。
“就挺禿然的。”她把紅紙拍在桌上,“這年頭還有人靠寫詩追女?真當自己是徐志摩轉世?”
她從抽屜里翻出舊報紙和炭筆,把詩逐字放大謄抄,標題加粗:**《致全體紅星社員的一封公開信》**。
正文旁邊批注一行大字:“某知青同志夜不能寐,思春過度,作詩抒懷,特此公示,望諸位引以為戒。”
末尾還補了一句小字:“建議加強思想教育,防止資產階級戀愛觀侵蝕無產階級隊伍。”
天黑透后,她提著馬燈去了公社辦公室外墻。
公告欄正對廣播喇叭,位置顯眼。她踮腳把大字報貼在最高處,四角壓得嚴實,風吹不走。
臨走前回頭看了眼,輕笑一聲:“你說你,好好搞生產不行,非得搞對象?”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廣播還沒響,村口已經炸了鍋。
一群社員圍著公告欄笑得前仰后合。
“哎喲喂!‘月下共鋤耕’,鋤的是地還是人吶?”
“人家想當連理枝,我看該連糞坑才對!”
“嘖嘖,這詩寫得比貧下中農批判會發還酸!”
王嬸提著籃子過來,看了半天,搖頭嘆氣:“城里娃就是心思活絡。人家姜姑娘一心教娃識字,他倒好,寫什么‘連理枝’!我看該去挑三天大糞清醒清醒!”
話音未落,支書拎著煙袋匆匆趕來,臉色鐵青。
他掃了眼大字報,當場宣布:“周文遠!思想不純,作風渙散,調去糞場挑肥三天,以觀后效!”
人群哄然大笑。
有人拍著大腿:“這處罰太輕了!應該讓他一邊挑一邊朗誦自己的詩!”
姜昭在村口石板前教字,聽見動靜只抬眼一笑,低頭繼續寫“明”字。
孩子舉著手問:“老師,‘明’是不是也能照出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