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朱雀門的影子拉得老長,姜昭的戰馬踩著那道斜影,一步一步踏進皇城。
她沒下馬,也沒卸甲。銀甲上干涸的血塊在陽光下泛著暗紅,像一層剝不掉的舊漆。三千將士列隊門外,鎧甲未解,刀未入鞘。程岳站在最前,手按刀柄,目光直視宮門。
殿內鐘鼓聲起,太監尖著嗓子喊:“宣——凱旋功臣晉見!”
姜昭翻身下馬,甲片嘩啦一響。她抬腳邁進金鑾殿,腳步沉得像壓了秤砣。滿朝文武盯著她,有人眼神發虛,有人低頭避視。
圣旨展開,太監念得抑揚頓挫:“……護國大捷,功蓋山河,特封姜氏云舒為‘護國女將軍’,賜金印紫綬,享三公禮遇……”
話音未落,姜昭已單膝點地,膝蓋砸在青磚上發出悶響。她低著頭,雙手空垂,沒接旨。
殿內一下子靜了。
皇帝坐在龍椅上,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扶手:“姜卿,起身接旨。”
“臣女謝陛下隆恩。”她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但此封號,恕難領受。”
皇帝眉梢一跳:“你這是何意?”
“三月破敵,非我一人之功。”她緩緩抬頭,目光掃過殿外,“是這三千將士拿命拼出來的。他們死了八十七人,傷者過半。臣女若獨享虛名,如何面對陣亡將士的家書?”
她說完,從懷中抽出一封信,紙邊磨損,火漆封口裂了一道縫。
“這是昨夜行軍途中收到的。一位陣亡士兵的母親寫來的。她說兒子臨走前答應她,打贏就回家修房子,娶媳婦。”姜昭把信輕輕放在地上,“可他回不去了。”
沒人說話。
她又從袖中抽出第二封、第三封……最后整整一疊堆在身前,足有十幾封。
“這些,都是戰死將士的家書。每一封背后都有一個等消息的人。他們不問誰當將軍,只問兒子、丈夫、兄弟還能不能回來。”
她頓了頓,嘴角微揚:“可我想告訴他們——能回來。不只是尸體,還有尊嚴,還有土地,還有本該屬于他們的活路。”
皇帝臉色變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原封地。”她直視龍座,“歸還。”
“荒唐!”一名老臣忍不住出聲,“女子掌兵已是破例,豈能再索要封地?祖制……”
“祖制也擋不住匈奴鐵騎。”姜昭打斷他,語氣依舊平靜,“您覺得我說的是祖制問題?不,我說的是人心。”
她站起身,沒再跪,只是微微欠身:“陛下可知,程將軍手中還有三萬封家書?不是戰報,不是密折,是每一個士兵寫給爹娘妻兒的信。他們寫‘若我不回,請代我孝順雙親’,寫‘孩子名字想好了叫鐵柱’,寫‘等打完仗,咱們搬回老宅’。”
她往前一步:“那一萬頃封地,不是我的,是他們心里的‘老宅’。您若不還,這些信就成了遺。”
皇帝猛地站起:“你這是威脅?”
“不敢。”她退后半步,重新單膝跪地,姿態恭敬,“臣女只是提醒陛下——軍心所向,不在金印,而在故土。”
殿外風起,吹動旗幟獵獵作響。一道陽光斜劈進來,照在她肩甲上,映出一道鋒利的光刃。
皇帝坐回去,指節捏得發白:“封地早已另作調配,豈能說還就還?”
“那就請陛下現在下旨,調走駐守朱雀門外的三千將士。”她說得輕巧,“讓他們即刻離營,各回原籍。順便告訴他們,朝廷不認他們的戰功,也不管他們的家。”
她笑了笑:“您試試看,明天早上還有沒有人給您守城門。”
滿殿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