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們口中那個紫色頭發的“新人”很快被帶到了寧馥面前。
寧馥挑了挑眉。
果然,原女主,也就是她在本書中“現世”的女兒,寧舒英,是身穿過來的。
預計穿越的那天早上,她可是十分好心地提醒過這個便宜女兒了。
怎奈,吾兒叛逆,真是傷透母親的心啊!
只看這一頭明顯區別于眾人,堪稱“特別出彩”的紫色頭發,就知道寧舒英在這個世界——20世紀40年代的中華,絕對吸引了不少注意。
這種注意力對于一個十五歲,幾乎沒有任何防身能力的女孩來說,是很危險的。
看樣子是吃了不少苦頭。
寧舒英被山匪搡得一個踉蹌,這些天生理心理上的雙重折磨,讓她眼前金星直冒,虛弱得連只螞蟻都碾不死。
饑餓讓她的大腦變得有些遲鈍,她摔倒在寧馥跟前,都沒能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本能的需求,不斷地刺激著大腦,寧舒英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概念——食物。
她這一路走來,各種辛苦,簡直不能回想。
她是身穿,穿過來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年紀,身無長物,還帶著一頭紫色的頭發。
寧舒英在逃荒的隊伍中被搶走身上唯一一點銀錢的時候,就應該干脆地自殺,說不定還能直接穿回現代去。
但她不敢。
叛逆的女孩子在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境地里,終于發覺到自己根本不是無所畏懼的。
她害怕的太多了。
怕疼,怕死,怕餓,怕永遠陷于顛沛流離的戰亂之中。
甚至,她羞恥地發現,她會忍不住懷念優渥的生活。
由她最痛恨的,從沒給過她媽媽關懷的“母親”所提供的生活。
而在穿越后流浪的每一天、被當成貨物賣到鄭家,被要求成為“伺候”人的小妾而絕食抵抗的時候,她更無數次地懊惱——
早知道會是身穿,哪怕、哪怕當時,她沒有扔掉早餐桌上自己剩下的那半塊紅薯呢!
寧舒英聽見從上方傳來的女人的聲音。
帶著某種仿佛是預料之中的平淡。
“是個倔強孩子。”
這聲音,比起她一路所經歷的一切折磨和苦痛來,實在是太溫柔了。
寧舒英對自己的處境依舊迷茫,但卻在這茫然中,不知不覺地流下眼淚來。
芳丫在一旁道:“這是餓得糊涂啦!”
她雖然覺得這女孩不知怎的弄了一頭紫色的頭發,看著怪里怪氣不像是良民百姓,但知道她絕食抗暴,現在餓得這幅狼狽模樣,也著實可憐,不由得起了幾絲同情心。
——沒等多久她就后悔了,而且持續后悔了很長時間。
芳丫看著寧馥抬手一招,便有山匪不知打哪掏出一個芋頭來,遞在她手中。
芋頭早在山上就烘熟的,是山匪們常吃的食物。
寧馥蹲下身,就看寧舒英慢慢從地上支起身子,仰頭看著她,或者說,看著她手里的芋頭。
樣子像只眼巴巴的小狗。
現在,就是給她幾塊樹皮、一把樹葉,寧舒英覺得自己都可以嚼一嚼吞下去!
那已經涼透的芋頭灰撲撲的,根本聞不到香味,可在她眼中,卻仿佛散發著迷人炫目的圣光!
她急切地望著寧馥,卻連她的面目都看不清,眼里心里,只有那塊芋頭。
她眼瞧著女人那纖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將芋頭粗黑的外皮剝下。
唾液在加速分泌著。
寧舒英有心上去搶食,想說一句不用剝了,可不知是最后的自尊心還是什么,讓她不自覺地壓下了這股沖動。
度過了漫長的幾秒鐘后,少女終于就著寧馥的手,狼吞虎咽地吃到了那只芋頭。
這簡直是她吃過的,最香甜、最美味的食物!
站在一旁的芳丫皺了皺眉頭。
——她又不是沒有手!
還好寧先生沒問她要不要和大家一起走,這讓突然意識到自己占有欲的芳丫微微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
那紫頭發的怪女孩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力氣,竟然一把保住了寧馥的腿!
“我愿意、我想和你走。”因為饑餓,她的聲音低微,急促的喘息中透出近乎絕望的企盼。
她不想留在這里!
像雛鳥本能地依賴,寧舒英的直覺,讓她選擇抓住這或許轉瞬即逝的機會。
她在戰亂之中一路流浪、乞討、見到突破底線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但不知道為什么,她想要信任這個給她芋頭吃的人。
寧馥抽了抽腿,沒抽出來。
芳丫在一旁掐著手指。
——她怎么就長了兩只這么討嫌的手!
“跟我走可以。有兩個條件。”
紫色頭發的少女仰著臉,“我答應,我都答應!”
寧馥笑了,“我還沒說是什么呢。”
她輕輕一擺手,止住了寧舒英立時就要賭咒發誓的嘴唇。
“第一,頭發要染回黑色。
第二,不許浪費一粒糧食。”
她看到寧舒英的臉上顯出略微迷惑的神色,大約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簡單、在她看來完全是理所當然的“條件”。
然后她反應過來,飛快地點頭,“我答應!我保證!”
她還不肯松開抱著寧馥大腿的手,只覺得寧馥的目光是那么深,深到一直望進她的眼睛里、望進她的腦海里去。
她的拯救者說,“你要記住。”
寧舒英跟著山匪們回到了白馬山。
回去路上,是她坐在寧馥的馬上。
芳丫走在馬側,頭一回知道了自怨自艾的滋味兒。
***
寧舒英在白馬寨安定下來。
寧馥讓人找了土法子,幫她將那惹眼的頭發改回了黑色——只是時效不長,以后還要補色。
寧舒英坐在鏡子前左看看右看看,對自己純黑的頭發感到有些新奇。
她又忍不住望向身后的寧馥。
“寧先生你真好。”她的聲音終于恢復了幾分少年人的活力。
“我們都姓寧,說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人呢。”
上了山,她才知道喂自己吃芋頭、被自己纏住腿的漂亮姐姐,竟然就赫赫有名的白馬夫人,白馬寨的那位“寧先生”!
寧先生以前是山下寧家的四小姐,有個很是書香的名字。但除了大當家,現在山寨里都管她叫“寧先生”了。
寧馥放下梳子,淡淡道:“八百年前我不確定。八十年后,說不定還有些緣分。”
寧舒英笑了,“寧先生,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算啦。”
她只是跟了那個女人姓寧而已。
寧舒英甩掉腦海里突如其來的那些念頭,重新揚起笑容,“不管,反正你是我見過最最最厲害、最最最好的人啦。”
她雖然是后來的,可她才不信她比不過那個寧芳涯呢!
能讓寧先生親自起名字有什么了不起?悄悄跟她炫耀過多少次了,哼!
她不用寧先生起,天然就和姐姐一個姓氏呢!
不過……
再怎么說,也是嫉妒。
非常嫉妒。
其實自從寧芳涯“漫不經心”地對寧舒英提到過幾次,說她的名字是先生親自起的,冠了先生的姓,先生還親自把著手教她寫名字……
寧舒英就試探了好幾次。
說軟磨硬泡都是輕的,簡直就是死纏爛打,央著寧先生也給自己起一個名字。
可惜,寧先生總說,她這名字是父母給的,不必再換。
寧舒英:嫌棄。
“我就想要你給我起嘛的!”她舊話重提。
這些天在山寨中日子雖然清苦辛勞,但寧舒英卻重新振奮了精神,覺得渾身都是勁兒。
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詫地,重新找回了撒嬌的感覺。
她是來自后世,知道歷史軌跡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但如果能就這樣跟著寧先生走下去,也很好。
她回過神來,便聽寧先生笑道:“我覺得寧舒英就很好聽。”
寧舒英哼了一聲,將這話題放下。
早晚,她在寧先生心里的地位會超過那個寧芳涯的!
——但她和寧芳涯的差距,好像越來越大了?
——今天,寧先生竟然親自教那個臭丫頭騎馬了!
***
寧馥一帶韁繩,“腰要稍微放松一些。”
芳丫在馬上依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意。
她知道不遠處的樹下,寧舒英正朝這頭看呢。
快樂加倍喔。
寧舒英果然藏不住了。
芳丫看著那女孩朝這邊跑來。
“寧先生說,寨子里的馬還不算多,我騎的這匹是先生親自訓練過的。”芳丫體貼地對她道:“等什么時候讓人給你找一匹溫順些的小母馬,我學會了再教你。”
“畢竟,寧先生那么忙,不能老麻煩她呀!”
寧舒英把手掌心都掐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