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盤趴著很久,看了很久,看的眼睛發酸,看的腦袋發脹,看的自己精神都渾噩,渙散。
口腔內沒有溢血了,眼中的淚似是淌干了。
蔣盤從未覺得風如此之冷,冷的不只是身體,還有心。
饒是他堅韌的意識,都已經承受不住了。
一天,兩天,三天……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蔣盤就那么蹲坐在紅河碼頭上,再沒有走開。
蔣石每天都來,送上飯食。
開始蔣盤也不吃,就像是在黃府的水牢中一樣。
之后,他餓的昏死過去。
蔣石勸說,若是餓出了一個好歹,只能親者痛,仇者快!
蔣盤這才能咽下飯食。
除了送飯,蔣石就一直跪在蔣盤的身旁。
第一個月的時候,蔣盤終于離開了紅河碼頭,等他深夜回來時,身旁跟著一個頭發極薄,看上去和光頭無二的中年人。
炯炯有神的雙眼,微微泛著黃色,一身青麻小褂,肩頭纏著細繩。
腰間一系列小物件,還有一柄小臂長短的卜刀,以及一個灌滿了氣的豬尿包。
中年人名為茍懸,居住在盤江附近的撈尸人。
茍懸掃過碼頭下方的江面一眼,拱手抱拳:“蔣先生,您放心,我必然將小姐的尸身打撈上來!”
“有勞了。”蔣盤整個人都顯得單薄削瘦,似是病懨懨一般。
月亮格外的圓,就像是一枚沒有瞳孔的大眼珠子,無情的盯著紅河邊緣所有人。
茍懸準備了一應東西。
冠子鮮亮通紅的公雞,各式各樣的祭品,在碼頭上燒香供奉河神后,茍懸噗通一下躥入水中。
一個猛子,茍懸深深沒入了紅河內。
風更大了,刮得愈發洶涌。
整個紅河本來是馬蹄形,風水上來說是水星穴,遠處屹立在水中更有一座山,那座山宛若一個惡鬼,盯著下方的一切。
鎮口有很多人,全都打著火把,張望著碼頭這邊的情況。
每個人的內心,都是惴惴不安的。
蔣沐女的被抓,讓人惴惴不安。
蔣盤的被抓,更讓人心頭惶惶。
蔣沐女死了。
蔣盤回來了……
縱然是悲傷,鎮民的心也安定了。
因為,蔣盤從來都顧及大局,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會動搖他保護百姓的執念。
只是這一個月,鎮民又復而人心惶惶。
蔣盤,不看事了。
他就像是一個聾子,瞎子一樣,任何人走到他面前,他都視而不見,說什么話,他都充耳不聞。
即便是村里有人挖地時,挖出來了老墳,家里招了臟東西。
甚至是鄰村遣人來請蔣盤過去勘風水,某家人焚秸稈,引發山火,惹怒了山神,以至于小鬼入宅。
蔣盤依舊不管不顧……
這不是他們認知的蔣盤。
他們知道,家破人亡的蔣盤,變了。
此時,鎮民又多了一絲希望。
蔣盤請來了撈尸人,只要撈尸人將他女兒的尸身打撈起來,他是否就能振作清醒?依舊造福鄰里鄉親?
……
嘩啦!水面蕩起了漣漪,茍懸探出了頭。
“如何了!?”蔣盤格外緊張,快速的問。
“娘西皮,蔣先生,下邊兒好大一頭狗尸,看起來像是獒犬,瘆人得緊!不過,我好像發現小姐了,有點兒麻煩,您讓我緩口氣。”茍懸用力的呼吸著,又將豬尿包來回擠壓,猛地往里吹滿氣。
這期間,蔣盤忽的發現,茍懸的面色有些不對勁。
額頭,人中,顴骨,都出現了青黑色的氣息。
“茍懸,你先上岸!不下去了!”蔣盤心頭微寒,立即喊道。
“蔣先生,撈尸還有三撈呢,我下水,小姐的尸身都沒碰到,怎么就要上岸!?我辦事,您放心!牢靠的很!”茍懸用力搖頭。
他不由分說,一個猛子又扎進了水中。
“茍懸!你回來!會有危險!”蔣盤幾乎是大吼出聲。
人影子不斷的朝著水底沉下,很快就不見蹤影。
他焦急的用力一跺腳!
遠處的水面,又開始出現了波紋。
就像是下邊兒有大魚游過,形成了暗涌的浪花。
這過程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又歸于平靜。
蔣盤來回的在碼頭上踱步,他已經想好了,再等茍懸上來換氣,無論事情成與不成,都不能讓其再下水。
暴斃相并非是開玩笑,不能因為他的私事,害死茍懸。
可沒想到,這一等……竟超過了一刻鐘……
再過了一刻鐘,轉眼便小半時辰了……
茍懸一直沒上來換氣。
再厲害的撈尸人,都不可能在水下待半個時辰啊。
蔣盤杵在碼頭邊緣,死死的盯著水面。
他手指微掐了兩下,一顫,卻再也掐不下去。
碼頭斜下方,蔣石面色惶恐不安。
更遠處,鎮民們在議論紛紛,討論聲傳遞到蔣盤耳中。
大抵的意思就是,完了,撈尸人沒了……
當年那個陰陽先生撈尸人下水,也沒待那么久……
蔣盤臉色逐漸變得鐵青,又成了歘白。
再過了半個時辰,茍懸還是沒上來。
蔣盤身體微顫,眼眶變得通紅,砰的一聲,他重重跪倒在了碼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