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浠離開忠勇侯府,步子起初很急,爾后慢慢緩下來。
她方才乍聞程昶是因忠勇侯府的案子而遭難,傷心情急,以至于險些失了分寸,眼下冷靜下來,知道自己人單力薄,就這么去尋人,猶如大海撈針,想了想,對跟著自己的孫海平與張大虎道:“你們幫我去京兆府尋一尋衙差田泗和柯勇,問問他們能否告假,若可以,請他們去城門口等我。”
孫海平問:“大小姐您去哪里?”
云浠道:“我要進宮一趟。”
她是要進宮復命去的。
昭元帝雖準允她休整一日,但眼下已來不及了,若能借著復命的機會,向今上請命去尋人,說不定還能換來些人手。
云浠在宮門口遞了牌子,道明來意,沒多久,便由一名禁衛引著去往文德殿。
昭元帝身旁的掌筆內侍官吳公公等在殿外,見了云浠,笑著道:“陛下正與宣稚將軍、鄆王妃、南安王府的小郡王議事,聽是云校尉來了,當即宣您入內。不過云校尉來得不巧,待會兒琮親王殿下也要進宮面圣,您若有什么事,簡明與陛下交代了便罷。”
宣稚是殿前司的指揮使,鄆王妃是刑部侍郎,至于程燁,乃在京房統領,巡視金陵治安,他三人同時面圣,八成就是為了三公子的事了。
云浠得吳公公提點,道了聲謝,隨即步入殿中,朝昭元帝拜下。
正值午后,文德殿中十分幽靜,昭元帝看著云浠,悠悠道:“怎么不多歇一日,這就進宮復命來了?”
云浠道:“京郊的匪寇滋事已久,眼下捉捕歸案,亟待處置,末將平亂歸來,不敢耽誤,是以立刻進宮向陛下復命。”
昭元帝“嗯”了聲:“你回京前,托人遞上來的折子朕已看過了,你做得很好。”
“至于那些賊寇。”昭元帝頓了頓,看向鄆王妃,“孟卿。”
“臣在。”
“朕記得,刑部遞上來的流放名錄中,有幾個地方尚缺人手?”
“回陛下,正是。”
“把這些賊寇編入其中,秋分前,一并發過去吧。”
“是。”鄆王妃合袖一揖。
“行了。”昭元帝看重云浠,而今見她辦了一樁漂亮的差,對她的態度十分溫和,“你平亂歸來,想必乏累。忠勇侯的舊部明年開春才從塞北起行,金陵的兵馬調度尚需時日,朕聽聞你這幾年在京兆府做捕快,十分辛苦,趁此時機,好生在府中歇上半月一月,等兵馬調度好了,有了差事,朕再傳你。”
云浠躬身稱“是”,謝過龍恩,卻是不走。
昭元帝問:“怎么,你還有什么事嗎?”
云浠沉默一下,說道:“陛下,末將聽聞,琮親王府的三公子失蹤了。”
昭元帝沒吭聲。
云浠又道:“末將還聽聞,三公子失蹤前,正是在查末將父親,忠勇侯的案子。”
殿中一時寂然,良久,昭元帝淡淡道:“他是御史,明辨正枉乃他職責所在,你不必多往心里去。”
“是。”云浠拱手揖得更深,“但末將覺得,末將這些日子左右閑著,因而……想請命前去尋三公子。”
若云浠此刻抬頭,便能發現昭元帝先前的一副和顏悅色早已褪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悠然,卻又不盡然,仿佛這悠然,只是他拿出來擺在眼底的假象,而雙目幽深,誰也不知道那里頭藏了什么。
良久,昭元帝不緊不慢地道:“你想去,就去吧。”
過了會兒,他看向立在殿中的程燁,又才吩咐:“景煥,你這兩日無事,看看手下有無富足的人手,撥給她一用。”
“是。”
“行了。”昭元帝擺擺手,“都散吧。”
眾人一并行禮。
宣稚與鄆王一退出殿外,便往各自衙門去了,程燁與云浠由一名內侍官引著,往宮外而去,出了綏宮門,方至護城河畔,只聽轔轔一陣馬車聲。
云浠移目望去,馬車富麗,車前的燈籠提了一個“琮”字,竟是琮親王殿下的車駕。
云浠與程燁當即退去道旁,朝著馬車行禮。
誰知那車駕竟在二人身前不遠處停駐,車役看了云浠與程燁一眼,朝車里坐著的人通稟:“是忠勇侯府的云校尉與南安王府的小郡王。”
半晌,琮親王淡淡“嗯”了一聲,他掀開車簾,默不作聲地朝云浠看去。
隔得遠,眉目是瞧不清了。
但忠勇侯府的獨女,他是見過的,只記得是生得好。
眼下仔細再看,饒是穿著一身校尉服,依舊亭亭玉立。
昶兒遇難,就是為了她父親的案子?
“王爺。”車役見此情形,問,“可要傳忠勇侯府的云校尉過來說話?”
琮親王沒應聲,片刻,他放下車簾:“走吧。”
文德殿中侍奉的內侍見是琮親王殿下到了,安靜地退出殿外。
“來了?”昭元帝擱下手中筆,指著早已備好的椅凳,溫聲道,“坐吧。”
“不敢。”琮親王卻道,“臣有罪。今日進宮,特來向陛下請罪。”
他奉皇命領著宗室們去白云寺祭天祈福,后來程昶出了事,他在白云山滯留了七日,這七日間,今上非但調動禁軍幫他尋人,他一回到金陵,還特派人到王府上問候。
琮親王與昭元帝雖是親兄弟,到底君臣有別,按說琮親王得此天恩浩蕩,哪怕心中悲慟,回到金陵,也該第一時間進宮謝恩的,可他非但沒有這么做,還一連稱病數日,閉門謝客。
“平修。”半晌,昭元帝嘆了一聲,喚了琮親王的字,“你可是還在生皇兄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