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州市委禮堂的穹頂掛著鎏金吊燈,十二盞燈連成環形,將主席臺照得亮如白晝。
深紅色的絲絨幕布垂在兩側,中間懸掛著“濱州市領導干部大會”的橫幅,黃字在燈光下泛著暖光。
主席臺上擺著十二張黑檀木座椅,鋪著米白色椅套,椅背上別著紅色的姓名牌,最中間的位置空著,左側是“高長河”,右側是“沈青云”,再往外依次是濱州市的常委們。
沈青云跟著高長河走上主席臺時,鞋底踩在紅色地毯上幾乎無聲。
他眼角的余光掃過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坐得滿滿當當,后排的干部踮著腳往前看,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像潮水般涌來。
他刻意放緩腳步,指尖在褲縫上輕輕蹭了蹭,口袋里的講話稿被攥得發皺,這是他昨晚改到凌晨三點的成果。
“沈書記,這邊坐。”
劉彥昌笑著側身引路,手指向中間的空位。
他的皮鞋擦得锃亮,在地毯上反射出細碎的光,沈青云注意到他鬢角的白發比上午見面時更顯眼,想必是特意染過卻沒遮住根。
沈青云點頭致意,剛要落座,高長河已經在左側椅子上坐下,保溫杯放在桌前的凹槽里,發出輕響。
他抬眼掃了圈主席臺:“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臺下的議論聲瞬間掐斷,只剩下空調出風口的嘶嘶聲。
劉彥昌快步走到話筒前,整理了下領帶:“同志們,請安靜。今天我們召開全市領導干部大會,主要任務是宣布中央和省委關于濱州市委主要領導職務調整的決定。”
說到這里,他沉聲道:“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高長河同志蒞臨指導!”
臺下瞬間響起熱烈的掌聲,常委們拍得很用力。
沈青云的目光落在第三排中間的位置,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手指在筆桿上快速轉動,顯然沒把注意力放在臺上。
“下面,有請高部長宣布中組部的任免決定,”
劉彥昌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昂揚,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高長河端起保溫杯抿了口,杯蓋輕磕杯身的脆響透過話筒傳遍禮堂。
他從公文包里抽出文件,紙張翻動的聲音格外清晰:“經中央研究決定,沈青云同志任中共濱州市委委員、常委、書記,兼任濱州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免去原市委書記張建國同志的相關職務,另有任用。”
文件念完,他把紙放回包里,抬眼看向臺下:“沈青云同志今年三十九歲,江北省人,經濟學碩士學歷。早年在江北省公安系統工作,從派出所民警做起,歷任縣公安局副局長、局長,市委政法委副書記……”
臺下的議論聲像被捅破的蜂窩,瞬間炸了鍋。
“三十九歲?比我兒子還小兩歲!”
后排有人壓低聲音驚嘆,手里的筆“啪”地掉在地上。
“聽說之前在湘南華陽市當書記,把那邊的黑惡勢力端了個干凈。”
旁邊的人踢了踢他的腳,示意他小聲點。
沈青云坐在椅子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
他能感受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懷疑,還有毫不掩飾的審視。
這些目光像細密的針,扎得他后頸發緊,但他臉上依舊掛著平靜的笑。
當年在華陽市第一次面對全市干部時,他比現在更緊張。
高長河還在介紹他的履歷,語氣平淡得像在念購物清單:“……調任湘南省華陽市市委書記,期間推動新能源產業園建設,經濟增速連續兩年位居全省第一,掃黑除惡專項斗爭成效顯著,群眾滿意度提升十七個百分點。”
提到“掃黑除惡”時,沈青云注意到臺下右側角落里,一個穿警服的干部猛地坐直了身體,胸前的警號“01001”在燈光下格外醒目。
那是濱州市公安局局長的警號,上午見面時沒在歡迎隊伍里,想必是剛從基層趕回來。
“沈青云同志政治立場堅定,工作作風扎實,有豐富的基層經驗和較強的領導能力。”
高長河合上文件夾,目光掃過主席臺,最后落在沈青云身上,緩緩說道:“省委認為,由沈青云同志擔任濱州市委書記,是合適的,也是有利于濱州發展的。”
掌聲再次響起,這次比剛才熱烈些,但沈青云聽出其中的敷衍。
前排的常委們拍得整齊劃一,手掌卻沒怎么用力,像是在完成任務。
“下面,請沈青云同志講話!”
劉彥昌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這略顯尷尬的氛圍。
沈青云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裝領口,隨即對臺下微微鞠躬。
他沒有看講話稿,而是拿起了面前的話筒,目光緩緩掃過臺下,淡淡的開口說道:“剛才高部長的介紹太客氣了,我深知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濱州是江北省的省會,是全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能到這里工作,我既榮幸,又忐忑。”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臺下的議論聲漸漸平息。
“來濱州之前,我特意走了走老城區的胡同。”
沈青云的指尖輕輕敲擊著話筒底座,緩緩說道:“看到墻根下曬太陽的大爺抱怨菜市場太遠,看到接孩子放學的大媽念叨小區沒電梯,看到夜市里擺攤的年輕人愁眉苦臉說生意不好做……這些場景,比任何報表都更能說明問題。”
第三排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停下筆,抬頭看向主席臺,眉頭微微蹙起。
“濱州的經濟總量全省第一,但增速已經連續三年下滑;高新技術產業占比19.6%,低于全省平均水平三個百分點。還有老城區的改造,十年前就喊出的三年攻堅,到現在還有十二個片區沒動工。”
沈青云的語氣陡然加重:“這些問題,不是靠開會能解決的,得靠我們挽起袖子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