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人抱著早已睡熟的嚴小公子,嚴夫人緊緊挨著丈夫,裹得只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腳下的雪咯吱作響,深一腳淺一腳。
剛才戲臺子里那股滾燙的煙火氣,此刻被凜冽的寒風一激,散得飛快,只剩下刺骨的冷鉆進骨頭縫。嚴小公子夢里還在咂嘴嘟囔:“熊……飛……”嚴夫人聽著,心頭那點被戲法逗起的暖意,又被風雪刮得七零八落。
她忍不住又往丈夫身邊縮了縮,聲音悶在厚厚的圍脖里:“這北境的風,真跟刀子似的……鉆心。”
“刀子也得受著。”嚴大人聲音不高,穩穩地穿透風聲,“比刀子更冷的,是人心。”他想起京城那些冰窟窿似的眼神,想起案頭堆積如山的、指桑罵槐的彈劾文書,抱著兒子的手臂下意識緊了緊。嚴小公子不舒服地扭動一下,又沉沉睡去。
嚴家的小院門吱呀一聲推開,風雪立刻卷著雪沫子撲進來。屋里,燒得正旺的炕頭成了唯一的救贖。
嚴夫人手忙腳亂地解開兒子裹得嚴嚴實實的皮裘,把他塞進早就暖好的被窩里。小家伙小臉紅撲撲,睡得像只小豬。
嚴夫人自己卻凍得手指僵硬,哆嗦著半天解不開厚棉襖的盤扣。嚴大人默不作聲地走過來,粗糙的手指有些笨拙,卻穩穩地幫她解開了難纏的扣絆。
屋里只點了一盞小油燈,光線昏黃。灶膛里封著的火炭透出暗紅的光,烘著炕席。嚴夫人脫掉沾滿雪水泥污的沉重棉鞋,冰冷的腳趾一碰到滾燙的炕席,激得她“嘶”了一聲。
隨即一股洶涌的暖流順著腳底板直沖上來,凍僵的身體像雪人見了太陽,從里到外一點點化開、松弛。她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僵硬的后背終于軟了下來,靠在摞起的被褥卷上。
“那熊……”她盯著油燈跳動的火苗,像是自自語,“那么大的爪子,看著能把人撕碎了……竟真乖乖舔那漢子的手?”
她想起黑熊瞇起小眼睛呼嚕嚕的樣子,想起漢子粗糙的手在熊頭上揉搓時那種奇異的信任感。這畫面沖擊著她江南帶來的、對猛獸根深蒂固的恐懼和疏離。
“還有那飛人……繩子要晚甩一瞬,人就……”她沒說完,打了個寒噤,不知是冷的還是后怕。
嚴大人脫下官靴,盤腿坐上炕頭,就著油燈的光,拿起炕桌上那卷翻了一半的書,卻沒看。他的目光落在妻子被炕火映得微微發紅的側臉上。“北境人,”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活得像石頭縫里的草。
風雪是刀子,野獸是鄰居。不把命攥在手里,不把那點本事練到骨頭里,熬不過冬天。訓熊也好,飛索也好,看著是玩命的把戲,實則是他們活命的本錢。”
他頓了頓,想起季如歌那雙平靜又銳利的眼睛,“在這里,能讓人吃飽穿暖、活得像個人的地方,就是好地方。戲臺子的熱鬧,是血汗里熬出來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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