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你們要來買地?”
管事裝扮的男子輕蔑掃過沈棠一行人。
最后落在魏樓身上。
準確來說是魏樓腰間文心花押上。
他表情變了變,從一開始的輕蔑添了幾分重視,拱手道:“不知這老爺怎么稱呼?”
魏樓道:“這位是我家女君。”
管事露出抹意味深長的笑,看得出來他沒有將沈棠放在心上。一來沈棠是個女子,二來她衣著還沒有魏樓精貴,哪有主君如此落魄的?魏樓作為文心文士,即便虎落平陽也有東山再起一日,自然更值得他看重尊敬。不過,既然是沈棠來買地,他便也給點兒面子。
“不知女君要買多少?什么成色的地?”
沈棠:“你主家名下有多少?”
管事倏忽變了臉色,譏嘲道:“女君好大的口氣,我家主君多少地,你都能買了?”
沈棠:“未嘗不可。”
管事拍案而起:“你找死!”
別看他在主家是下人,但在那些佃戶庶民跟前可是人上人,誰見了不尊稱一聲?沈棠上來就涮自己玩,根本沒有買賣交易的誠心,在他看來是對他的冒犯,能忍才叫奇怪呢。
喊來左右要將她打出去。
隨行的魏樓是文心文士不假,可管事跟隨主家見過的文心文士也不少。他對文心文士有敬畏心,但不多。在護院進來前,沈棠還好整以暇欣賞廳內裝潢:“精裝修,不錯。”
雖說公西一族家底豐厚,可在找到發財門路之前,依舊是坐吃山空,有些開銷能省一筆是一筆。沈棠打算直接搬進來住,省了重新蓋房子的預算。原先的土墻還能利用起來。
沈棠心中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另一邊,最近的護院聽到動靜匆匆趕來。
沈棠抬起眼皮。
戲謔道:“嘖,這么點兒人?”
魏樓:“可需要魏某做些什么?”
“命人將土墻圍起,一只蚊子都別放!”
土墻上掛著的七八條人干經歷白日的暴曬,靜靜散發腐臭。不知過了多久,土墻內驟然響起的慘叫與求饒逐漸停歇,腐臭也逐漸被新鮮血腥取代。沈棠大馬金刀坐在屋檐上,居高臨下看著或跪或倒的“戰利品”,聽著下屬上報清點報告。這家人的主君不在其中。
沈棠:“人逃了?”
“他兩日前帶厚禮去拜訪名士,希望能將孩子送到名士家中家學念書,迄今未歸。算一算腳程,這會兒應該在返程路上,主公,要不要派人去截殺?斬草除根,高枕無憂。”
“截殺還可能打草驚蛇。”
萬一讓人逃脫了,再抓就麻煩了。
“先將這里的血跡洗干凈,維持著原有模樣,將人騙回來關起來——”沈棠腦子一轉便有了主意,右手在脖子處比劃一個割喉動作,“其他人都無妨,這個賊首一定要抓。”
魏樓:“將人抓了再威脅此人親朋?”
確實是一個敲詐一筆的好辦法。
“怎么會呢?”
沈棠自詡沒這么貪財。
魏樓眼神詢問,沈棠嘿嘿一笑。
“自然是為了人心。公西一族對本地人士而,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外來小族,不管是習俗還是生活作風都跟凡俗格格不入,若想被接納便需要一些小技巧。既然這家人干了這么多惡事,希望他們得到報應的佃戶只多不少。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借花獻佛,用他們的命收買佃戶?”沈棠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行動方案,“不過,敲詐勒索也可以!”
蚊子再小也是肉。
錢再少也是錢。
被沈棠突襲的這戶大地主坐擁縣內七成土地,叔伯族人都住在一起,算上婦孺子女,人丁近千。男丁多加入武裝護衛,再加上聘請來的武師壯丁,千余規模部曲皆聽命主家。
誰也沒想到這么個大家伙兒半天就倒了。
被不足十人的惡匪撂倒了。
這家家長自然也沒有想到這點。
回來路上只覺得有些安靜了,路過土墻大門的時候,遠遠看到七八雙黑黢黢的腳垂著在空中飄蕩,有些嫌棄地用袖子捂住口鼻。他嘆氣道:“晚些時候將這些刁民解下來送回他們家中安葬,每家每戶再送一些安葬撫恤糧。”
跟隨他出門的隨從張口應下。
“算是替吾兒積福了。”他又嘆氣,直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叮囑隨從,“你回頭吩咐下去,讓莊上的佃戶多替大郎祈福。要是大郎能被名師收入門下,也記他們一份功勞。”
隨從道:“家長心慈,如此善待他們,只盼著這些白眼狼能有點良心,別辜負了。”
主仆二人說著,一前一后打馬進門。
平日該出門迎接的人都沒來。
隨從咒罵:“這些個偷奸耍滑的賊,一個個都死了不成?家長回來了還不來迎接!”
回應啊他們的是從天而降的藤蔓羅網。
還未從震驚回神,數丈虛影巴掌呼過來。
第二日,土墻掛上了密密麻麻的新鮮肉干,一個個還會雙腿掙扎蹦跶。瞧見這一幕的佃戶麻木挪開視線,急匆匆想貼著墻根走開,生怕自己被連累,也有人膽子大,想蹲守。
天氣快涼了,他們別說御寒的衣裳,連能遮蔽緊要部位的衣裳都湊不齊幾塊。看到土墻上出現新的倒霉鬼,他們可以蹲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趁著守衛松懈去偷死人衣服。
湊近一瞧,竟有幾張熟面孔。
更叫人心驚膽戰的是土墻下疊著尸體堆。
“誰、誰把主家給屠了?”
這個消息很快插了翅膀飛遍了各地。
一群佃戶想破頭皮也想不起這兩天有大批外鄉人過來,也沒有聽到任何交戰動靜,怎么主家一夜之間就被殺干凈了?那可是千余部曲!去歲縣丞的女兒被主家兒子搶走凌辱納為小妾,那位縣丞都不敢放一個屁。什么人能滅殺這樣的主家?那他們要不要也跑走啊?
“咱跑什么跑?”
他們除了留下來,沒有其他選擇。
全家上下都湊不出幾日的食物,離開土地、出門逃難直接死路上,留下來好歹還有幾畝田能種,撐到秋收還有希望。有佃戶驚懼,也有佃戶膽大,想著偷偷混入土墻撿便宜。
隔天便收到一個更驚悚的消息。
將主家一網打盡的惡人制了半人高囚車。
主家、直系男丁以及旁系有頭有臉的人都會被裝進去,這些囚車游行隊伍會繞著莊子農田走,跟他們有仇怨的佃戶可以去圍觀。傳達消息的時候還特地讓他們別撿石頭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