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儒士緩緩而來,只看呼吸與腳步,就只是個尋常人,當然,他本身也確實是個尋常人。
無境之人。
就像之前的寧遠。
書簡湖,數千年前,曾有一名從中土遠道而來的儒家圣人,在此成道,超凡入圣,大道齊鳴,惠澤后世。
湖泊故名書簡。
這樁老黃歷,超過三千年,比那真龍逃竄北上,還要來的陳舊。
寧遠作了一揖,笑問道:“還以為老先生不會這么快來,照我估計,起碼都要等我為那些陰物了卻完心愿再說。”
老儒士一聽這話,不知為何,有些氣惱,“什么了卻心愿?不就是伙通崔瀺裝模作樣給我看罷了,要不是打賭輸了,老夫豈會來找你?”
寧遠微笑道:“既然如此,先生請回吧,繼續泡在你那糞坑,等下一個有緣人好了。”
寧姚忍著笑。
老儒士沒好氣道:“不想修繕長生橋啦?”
寧遠笑瞇瞇道:“就這么當個元嬰地仙,也挺好的,雖不能倒海,卻可以搬山,在大多數地方,已經算是真正的老神仙了。”
老人嘖嘖搖頭,“年紀輕輕,怎么就沒點朝氣呢?聽崔瀺說,以往你的心氣,可不小,之前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十四境就歸你管。”
“口氣恁大,有資格說這話兒的,咱們的幾座人間,恐怕也就只有三教祖師了吧?”
年輕人隨口道:“吹牛又不犯法。”
他說話半點不客氣,又笑著補充道:“起初來浩然天下,是有心氣的,說是心比天高也不過分,可這一路上,踩了這么多你們讀書人拉的屎,
踩一次,跌一次,臭不可聞不說,還臟了鞋底,處處碰壁……”
“老前輩,我能繼續北上,不直接返回家鄉,就已經很不錯了,還指望我有多大志向?”
老儒士笑道:“所以你口中的這個老前輩,這不是來了嘛。”
老人高高伸出一手,往馬背上拍了兩下。
寧遠卻沒有動作,沉默片刻,搖頭道:“圣人為我牽馬,不合規矩。”
老儒士面無表情,道:“咱們那位禮圣,都能不恥下問,我這個早就不是文廟圣賢的糟老頭子,怎么就不能如此讓了?”
寧遠還是搖頭,緩緩道:“先生此前提到過一句,你是因為打賭輸了,方才捏著鼻子來找我?”
老人開始眼觀鼻鼻觀心。
年輕人繼續說道:“所以猜的不錯的話,跟前輩對賭之人,就是崔瀺崔國師了?”
“那么就顯而易見了,書簡湖之局,先生押的注,不在我身上,是陳平安吧?只是他沒能贏,讓老先生失望了。”
老儒士一揮衣袖,頗有些不耐煩的意味,問道:“長生橋,修不修?我這馬,上不上?”
寧遠斬釘截鐵道:“嗟來之食,難以入喉。”
“先生若是心甘情愿,只是因為看好晚輩,晚輩自當應允,可既然不夠誠心,那還是算了。”
老人一時啞然。
這小子油鹽不進啊。
天底下還有把送上門的機緣,給拒之門外的修道之人?
奇了怪了。
寧遠伸出一手,笑道:“老先生,還是請回吧,大雪天氣,要是身子骨遭不住,需要的話,我也可以送先生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