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溪溫和地問:“你指的,是皇阿瑪理解你和八阿哥,還是皇阿瑪放任太子做錯事?”
胤禛很迷茫,分明說了不理解,卻又答不上來自己不理解什么。
愣了半晌,才伸手揉著膝蓋,說道:“皇阿瑪說,我比他所想出現得晚了些,這是不是意味著,皇阿瑪料定我會盡力為太子填窟窿?”
毓溪坦率地說:“一時之間,我無法揣摩圣意。”
胤禛繼續道:“皇阿瑪說我,總還算是干凈的,毓溪,我們每一個兄弟,都在皇阿瑪的掌心里,我們翻不出去的是不是?”
毓溪道:“額娘對咱們都說過,這江山天下,是皇阿瑪的。”
胤禛點頭:“是,大清是皇阿瑪的,而我所謂爭取的將來,那時候,皇阿瑪已經不在了,額娘若還在,她也會被失去皇阿瑪的痛苦和傷心折磨,可若連額娘也走了,我……”
眼看著胤禛的淚水奪眶而出,毓溪忙溫柔地安撫:“不要為了那么遙遠的事傷心,才做的艾灸,不可亂了心神。胤禛,咱們把眼門前的日子過好,好好珍惜雙親俱在,事事有依靠的時候,侍奉他們忠于他們,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胤禛深深吸了口氣,毓溪為他擦去眼角的淚,輕撫他的心口說:“原本瞞報八阿哥受賄一事,時不時會困擾你,令你有后顧之憂,現下皇阿瑪為你捅破了這層紙,而太子對你究竟有多坦誠,也都明了了。我不敢說多理解皇阿瑪,更不敢揣摩圣意,可我覺著這一切,對你都是有好處的,那就順著皇阿瑪的意思繼續下去,你是皇阿瑪的大臣,更是兒子,兒子聽老子的,錯不了。”
“好在還有你冷靜……”
“我不冷靜,我這會兒熱血沸騰的,可我見不得你掉眼淚啊,咱們倆總得有一個還是清醒的。”
胤禛將毓溪攬入懷,他覺著比起艾灸,毓溪帶個他的力量才是無窮無盡的。
“弟弟們回京那日,我進宮去看看,順便給太子妃一個交代。就說你去查了,沒查到內務府有什么動靜,是不是太子妃弄錯了,要我再向她確認,到時候看太子妃如何回答我,她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她。”
“興許太子妃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是我太無能了,胤禩與太子那么大的金銀往來,我竟然一無所知。”
毓溪笑道:“你若事事都那么強,我就要說句不好聽的了。”
胤禛問:“什么不好聽?”
毓溪抬起頭,認真地說:“你若事事周全、無所不能,皇阿瑪會不忌憚你嗎,難道相隔千年,要再來一次玄武門之變?”
胤禛心頭一顫,李世民射殺太子建成,距今已千年有余,世世代代傳下來,是每一位帝王心頭懸的一把刀。
為君者,天命孤寡,從來對待親骨肉也不得不防。
“我是不是太荒唐了,說出這樣的話。”
“說的很好,我有所不足,當勤勉補缺,而非自暴自棄、怨天尤人,我若真正無所不能,便是皇權帝位的隱患,不是皇阿瑪的兒子了。”
毓溪笑道:“貝勒爺,你家福晉,是不是也很有長進?”
胤禛不禁親了毓溪一口:“何止是長進,都可以做我的老師了。”
毓溪也抬頭親了親,卻見胤禛倏然緊張,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只見弘暉正睜大眼睛看著阿瑪額娘依偎在美人榻上,不知幾時進來的。
“弘……”
“姐姐,阿瑪在和額娘親親嘴!”弘暉轉身就跑了,歡喜地嚷嚷著,“姐姐,阿瑪和額娘親親嘴……”
胤禛的氣血徹底亂了,毓溪亦是臉漲得通紅,只能自我安慰,府里奴才早就見慣了他們夫妻親昵,兒子嚷嚷幾句,就嚷嚷幾句吧。
胤禛沒好氣地問:“回頭他去宮里胡說,你還活不活?”
毓溪氣道:“難道是我一人的兒子,你活不活,你活我就活。”
胤禛哭笑不得,催毓溪看看時辰,他真是餓了,這艾灸的確有些講究,這會子他覺得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夜色漸濃,紫禁城里,步輦緩緩落定在永和宮門外。
小太監掌著燈籠為皇帝引路,才走過影壁墻,就見德妃出了抱廈,從小太監手里接過燈籠,對皇帝道:“臣妾晚膳多吃了幾口羊肉,這會子頂得慌,皇上陪我走走可好。”
皇帝嫌棄道:“還當自己年輕那會兒,大晚上少吃些肉,朕還能虧了你的嘴,白天吃不得?”
德妃拉著皇帝要往外頭走,皇帝卻先摸一摸她身上的衣衫,見穿厚實了,才跟著出來。
宮門外的太監剛要將步輦抬走,又見帝妃出門來,一時不知怎么辦好,皇帝擺了擺手:“你們走吧,明早再過來。”
“是……”
眾人緩緩散去,帝妃二人則沿著宮道前行,一盞燈籠不足以照亮前路,但腳下的步子能看得清楚,彼此攜手散步,涼風撲面,甚是愜意。
“朕如今夜里也不太敢吃肉了,干坐著批折子不克化,除非哪天練摔跤練騎射,若不正經動一動,胃口也大不如前。”
“那皇上就多動一動唄,等兒子們回來,說說木蘭圍場的境況,來年咱們去木蘭圍場好好逛一逛。”
皇帝卻是問:“怎么,不管大兒子了?”
德妃嗔道:“這是什么話?”
皇帝有些氣惱地說:“十萬兩白銀,他就這么拿出來了,顯擺他有錢還是怎地,看看你養的傻兒子。”
然而德妃并不知太子與八阿哥的事,更不知道胤禛與毓溪的打算,雖滿心好奇,還是冷靜地問:“皇上,胤禛是不是犯了大錯?”
“不然呢,朕罰他跪在乾清宮大殿外,你不擔心?”
“兒子入朝后,隔三差五遭訓斥,臣妾只當是沒辦好差事,總不能事事都大驚小怪來纏著您,除非您和兒子都來纏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