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
方才還是烈日灼心,轉瞬便是瓢潑大雨。
雨水敲打著新墾的棉田,本該是滋潤禾苗的甘霖,此刻卻讓李晦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蹲在田埂上,抓起一把濕漉漉的泥土,指尖捻開,臉色鐵青。
身旁的老農唉聲嘆氣,用生硬的官話夾雜著俚語,焦急地比劃著:“大人……看,又來了!鬼斑!瘟神又來了!”
只見那些原本長勢喜人的棉株中,有不少葉片上出現了詭異的不規則黑褐色斑點,邊緣焦黃,如同被無形的火焰舔舐過。
更嚴重的是,一些已然坐住的棉桃,本應日漸飽滿,此刻卻軟塌塌地垂著,表皮皺縮,甚至未等成熟便悄然脫落,砸在泥水里,看得人心頭發痛。
這已是本月內第二波怪異的“病害”!
與先前那洶涌的蟲害不同,此次來得更隱秘,更刁鉆。
請來的幾位俚人老巫醫,又是殺雞又是跳舞,折騰了幾天,病情反而蔓延更快。
恐慌如同這嶺南的瘴氣,無聲無息地侵蝕著剛剛建立起些許信心的棉農。
“是天罰!\"
\"定是漢人種這妖花,惹怒了山鬼!”
類似的流再次悄然興起,比上次更為鑿鑿有據,甚至描繪出了“山鬼”發怒的具體模樣。
李晦胸口憋悶得幾乎喘不過氣。
他奉旨南下,歷經艱辛,好不容易才打開局面,說服馮盎,安撫俚人,眼看著潔白的花朵即將變成實實在在的收獲,卻接連遭遇這等詭譎之事。
他強自鎮定,吩咐手下嚴密看守棉田,尤其是水源地,同時八百里加急的奏報,再次以最隱秘的渠道送往長安。
……
龍首原溫泉山莊,水汽氤氳。
李世民幾乎是踩著李晦奏報抵達的時辰進了門,連那身富家翁的錦袍都掩不住他眉宇間的焦灼與一絲被戲耍的怒意。
“趙小友!又出事了!嶺南那棉田……唉!”
他重重坐在趙牧對面,也顧不上客套,將收到的密報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尤其是那詭異的“鬼斑”和落桃現象。
“當地愚民又傳是什么天罰鬼神之說,但朕……真覺得此事透著一股邪性!莫非真是老天不容我大唐得此祥瑞?”
趙牧正執壺斟茶,動作行云流水,不見絲毫滯澀。
聽完“秦老爺”略帶急促的敘述,他并未立刻回應,而是將一盞清茶推至對方面前,這才抬了抬眼,語氣平淡無波:
“秦老哥,稍安毋躁。老天爺若真看這棉花不順眼,一道天雷劈了便是,何須用這等婆婆媽媽的手段。”
他指尖沾了沾杯中茶水,在光潔的紫檀木案幾上隨意劃了幾道:
“葉片黑斑,未熟落桃……聽秦老哥所,倒不像是尋常蟲害或瘟病。”
“發作如此集中,蔓延又有特定路徑……附近水源何在?\"
\"灌溉溝渠可曾查驗?”
李世民一怔:“水源?查驗?\"
\"小友的意思是……”
“毒。”趙牧輕輕吐出一個字,如同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且非是劇毒,是慢性的,熬制的草木之毒。”
“混入灌溉之水,順著溝渠流入田間,棉株根系吸收,藥性發作,便是這般模樣。”
“目的是要讓棉苗慢慢枯萎,結桃而不實,最終絕收。”
“如此,既可徹底毀掉這批棉花,又能坐實天罰,妖花之名,讓朝廷此后在嶺南再無推廣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