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鮮血,猛地從郭英口中噴出,灑滿了面前的木欄。
他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后仰倒。
“將軍!”
親衛們的驚呼聲,被淹沒在山呼海嘯的潰敗聲中。
高坡上,風卷起江澈的衣角。
他平靜地注視著下方那副宛如末日降臨的景象。
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看一幅與自己無關的畫。
那十萬大軍的崩潰,那血流成河的踩踏。
在他眼中,不過是一串冰冷的數字,一個預料之中的結果。
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癱軟在地,已經徹底失魂落魄的黃子澄。
價值,也就到此為止。
江澈微微側過頭,章武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聽令。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剛才宣讀檄文時的激動和潮紅。
看向江澈的眼神,充滿了狂熱的崇拜。
江澈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章武耳中。
“傳令。”
“燕山鐵騎,準備收割。”
江澈用了這兩個字。
章武心頭一凜,隨即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遵命!”
章武猛地一抱拳,轉身大步流星而去。
江澈眼看著章武離開,轉頭看向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朱高熾。
“世子殿下,我們也該去見見王爺了。”
戰馬的鐵蹄踩在松軟的泥土上。
朱高熾的身體隨著馬背的顛簸而起伏。
他肥胖的身軀有些不堪重負,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他渾然不覺。
奇跡。
“江先生……”
朱高熾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
他側過臉,看向身邊那個平靜得有些過分的男人。
“先生真乃經天緯地之才!以一人之力,退十萬大軍……高熾,高熾聞所未聞!”
江澈目視前方,臉上沒有任何得色。
“殿下重了。”
“此戰,勝在攻心。”
江澈勒了勒韁繩,讓馬速稍緩,他的目光掃過遠處那些如同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的潰兵,語氣淡漠。
“戰場之上,兵力多寡,并非勝負的唯一準則,十萬大軍,看似勢不可擋,但他們也是由十萬個會恐懼、會動搖的人組成的。”
“當他們心中的那根弦斷了,他們就不再是軍隊,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朱高熾咀嚼著江澈的話,眼神愈發明亮。
他不是蠢人,相反,他極為聰慧。
只是過往所學,皆是圣賢文章,治國大道,于這兵兇戰危之事,終究是紙上談兵。
江澈為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一扇通往人心最深處,最黑暗幽微處的大門。
“攻心……”
朱高熾喃喃自語。
“所以,先生從一開始,目標就不是郭英的軍隊,而是……而是他們所有人的心?”
“然也。”
江澈微微頷首。
“黃子澄是第一顆石子,投下去,是為了在朝廷大義上砸開一道裂縫。那份檄文,是第二顆石子,砸的是軍心,當著十萬人的面,揭穿他們的謊,讓他們知道自己為何而戰,為誰而死。”
江澈的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
“一群被上司欺騙,為腐儒賣命,他們的士氣,能有多高?”
“當他們發現,自己的主帥連一個手無寸鐵的文臣都保不住時,他們對勝利的最后一點幻想,也就破滅了。”
“殿下,”
江澈轉過頭,第一次正視朱高熾,目光深邃。
“永遠不要忘記,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如水,軍心亦如水,順水推舟,事半功倍,逆水行船,寸步難行。”
朱高熾心神劇震,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隨即又化為無與倫比的敬畏。
父王常說,得人心者得天下。
可直到今天,他才在江澈身上。
真正看到了“人心”二字,是如何化為最鋒利的武器,殺人于無形。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