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水仙誕女后,禮和宮的日子,忽然變得很慢。
冬日已褪,窗外春光一日暖過一日。
水仙靠在窗邊的軟榻上,身上搭著一條薄絨毯。
產后近半月,她面色依舊有些泛白,精神卻一日好過一日。
裴濟川每日都來請脈,仔細調整藥方,并低聲叮囑許多產后調理的細節。
阿娜也來過兩次,留下南疆特有的溫養法子。
昭衡帝每日都會來。
他總是下朝后,先回乾清宮換下朝服,著一身常服,手里或許拿著幾份奏報,但踏入禮和宮后,那些奏報便被隨手擱在一旁的小幾上,仿佛只是無關緊要的物件。
他第一件事,永遠是先走到搖籃邊,俯身看一會兒熟睡的小女兒永安。
小家伙吃飽了奶,睡得正香,小嘴無意識地咂吧著。
昭衡帝偶爾會伸出手指,極輕地碰碰她柔嫩的臉頰,然后便收回手,生怕驚擾了她。
然后,他才轉身,在離水仙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
距離把握得恰到好處。
既不會讓她感到壓迫,又能讓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
他們之間的對話,總是從孩子開始。
“清和今日又學會了一個字,是‘盛’,朕看他寫了好幾遍,雖歪歪扭扭,倒也有幾分模樣。”
昭衡帝語氣和緩,提起孩子的笑容總是溫暖的。
水仙唇角也微微揚起:“他性子急,能靜下心來寫字,倒是難得。”
“清晏倒是沉得住氣,跟著永寧學念詩,有模有樣。”
昭衡帝接道,目光落在她臉上,見她精神尚可,眼底便漾開輕松之色。
“御花園東角那株老桃樹,今年開得特別好,昨日朕路過,滿樹都是花苞,今早再去,已經開了第一朵。”
昭衡帝說道,“你若想看,等再過幾日,風暖些,朕讓人在廊下擺個躺椅,你裹嚴實些,也能瞧見。”
水仙輕輕點累彈頭,目光投向窗外。
殿內,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甚至生出一種錯覺。
仿,佛他們只是這世間最普通的一對夫妻,在春日午后,閑話著家常。
只是兩人心中都清楚,即將到來的分別并不遠。
這日午后,永寧公主被乳母帶了進來。
小姑娘兩歲多了,穿著鵝黃的春衫,梳著兩個圓圓的發髻,看著愈發冰雪可愛。
她已到了好學的時候,對什么都充滿好奇。
“母后!”
永寧撲到水仙榻邊,仰著小臉,大大的眼睛里滿是依賴。
水仙的心瞬間軟成一汪水,她伸手,將女兒攬到身邊,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永寧今日做了什么?”
“念詩!父皇教的!”
永寧獻寶似的,奶聲奶氣地背起來,“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背得不算很流利,偶爾會卡殼,但那份認真的小模樣,足以讓任何人微笑。
隨后跟來的昭衡帝沒有打擾她們。
他從保母的手里接過雙生子,將他們一左一右抱在膝上,坐在稍遠一些的椅子上。
兩個小家伙正是好奇好動的時候,掙扎著想去姐姐和母親那邊。
清和尤其不安分,小身子扭來扭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著永寧的方向夠。
昭衡帝便溫和地握住他的小手,低聲哄道:“清和乖,我們不去打擾。”
他就那樣安靜地抱著兩個孩子,目光時而落在不遠處的母女身上,眼中是一片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暖意。
一家五口(算上搖籃里的小永安),共處一室。
沒有帝王,沒有皇后,更沒有猜忌。
只有父母與子女,親情靜靜流淌。
水秀偶爾進來送些東西,看到這一幕,總是停在門邊,不忍打擾,眼中卻忍不住泛起淚光。
姐姐所求的,或許就是這樣簡單的東西。
可在這深宮里,這最簡單的東西,卻往往最奢侈。
這日,昭衡帝注意到,水仙的手邊,時常放著一本翻舊了的民間游記。
那是她孕中期,精神尚好時,用來打發時間的。
書頁間,有幾處被她輕輕折了角,那都是她想去的地方。
她并未刻意隱藏這本書,有時看得入神,還會不自覺地撫過那些文字,目光悠遠。
昭衡帝的目光曾數次掃過那本書,掃過她手指停留的折角。
他從未開口詢問,甚至不曾將目光在那里過多停留。
只是次日再來時,他手里多了用錦緞包裹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