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圖的視線像被磁石吸在場地中央,眼球因過度聚焦而微微發酸。
拳館穹頂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扇葉切割空氣的“嗡嗡”聲里,他能清晰聽見自己心臟撞著肋骨的鈍響——比剛才九場比試加起來還要劇烈。
前九場的敗績像塊濕抹布,沉甸甸地糊在他心上。
小朱抱著膝蓋蹦跶的狼狽、王澤與對手雙雙倒地的虛脫、小雅咬著對方胳膊時滲出血絲的嘴角……
這些畫面在他腦子里打著旋,混著劉鐵山那記若有若無的嗤笑,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徐智那身洗得發白的練功服在晨光里晃得刺眼。
少年站在蔡冠杰對面,頭頂還沒過對方肩膀,單薄的身板像株沒長開的白楊,風一吹就能彎成弓。
趙宏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裁判旗的塑料桿,桿身被手心的冷汗浸得發滑。
這孩子入館才半年多,平時扎馬步都能被師兄弟的玩笑逗得晃悠,此刻卻要扛著拳館最后一點體面。
他瞥見休息室那扇虛掩的木門,門縫里漏出的陰影靜得像口井。
溫羽凡在里面一定教了這孩子一些東西。
但這么短的時間,又能教什么呢?
趙宏圖喉結滾了滾,舌尖嘗到點苦澀——可除了信這渺茫的希望,他們早沒退路了。
拳館墻上「少林正宗」的匾額被陽光照得發亮,那金漆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后頸發緊。
“開始!”
三個字從他喉嚨里擠出來時,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裁判旗在半空劃過道歪斜的弧線。
蔡冠杰幾乎在哨聲落地的瞬間動了。
右腿像蓄勢已久的毒蛇,驟然從身側彈出,腳踝繃得筆直,小鞭腿帶著“咻”的破空聲,直取徐智的左小腿。
陽光斜斜切過他踢起的褲腿,露出的小腿肌肉線條賁張,卻在即將觸到目標時,刻意收了半分力道。
這招看著狠,實則留了余地。
只要踢中,徐智的腿一軟,蔡冠杰就能順勢鉗住他,既贏了比試,又能避免傷著人。
這是給拳館留面子,也是給徐智留活路。
可徐智的反應快得讓人咋舌。
他足尖在磨得發亮的地板上只輕輕一點,像被春風拂過的柳絮往后飄退,帆布鞋跟擦過地面的瞬間,蔡冠杰的鞭腿幾乎是貼著他的褲腳掃過去,帶起的勁風掀得他衣角簌簌作響。
“好!”場邊不知誰低呼了一聲,又趕緊捂住嘴。
看臺上的黑田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在徐智飄退的軌跡上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了兩下:“敏銳的反應!”
澤井則微微瞇起眼,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運動褲上的骷髏頭
logo。
他的視線看似黏在場中,余光卻始終鎖著休息室那扇木門,喉結不動聲色地滾了滾——這小子的步法,是不是和藏著門后那人有關?
蔡冠杰攻勢不停。
他欺身上前的瞬間,五指猛地成鉤,指節泛白,直取徐智的衣領。
這是山嵐流空手道里典型的“袈裟抓”,只要指尖勾住布料,順勢一旋就能使出過肩摔,三秒內就能結束戰斗。
徐智卻像條滑不溜手的泥鰍,猛地矮身,脊椎彎出驚人的弧度。
他借著蔡冠杰前沖的慣性向側面橫移,帶起的勁風甚至掀起了對方空手道服的衣角,露出里面印著道場標識的白色
t恤。
“還沒完!”蔡冠杰低喝一聲,攻勢瞬間如暴雨傾盆。
直拳帶著破風的銳響擦過徐智耳畔,側踢卷起的滑石粉迷了人眼,膝撞更是貼著少年的腰側掠過,每一下都險得讓場邊觀眾倒吸冷氣。
可徐智的身法透著股詭異的靈動,看似毫無章法,卻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要害。
有兩次,蔡冠杰的拳頭已經快觸到他的鼻尖,徐智卻像沒有骨頭似的猛地扭腰,硬生生讓過攻擊,動作柔得像水,偏又快得像電。
“這是什么功夫!”
劉鐵山猛地從看臺上站起身,黑皮鞋跟在地板上磕出脆響。
他往前傾身時,黑帶末端掃過欄桿,發出細碎的摩擦聲,眼里的嘲諷早沒了蹤影,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震驚。
宏圖拳館這邊,原本低低的竊竊私語突然斷了。
后排那個剛上初中的小子攥著礦泉水瓶,指節把塑料捏得變形;
穿藍背心的師兄原本耷拉著的肩膀悄悄繃緊,喉結隨著徐智的每一次閃避上下滾動;
連被師兄弟扶著的阿杰,都忘了后背的疼,直勾勾地盯著場中,眼里的光比頭頂的白熾燈還亮。
他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著,隨著徐智的每一次騰挪起落,忽上忽下。
原本認定的敗局里,竟硬生生透出了絲希望的光,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星,微弱,卻足夠讓人屏住呼吸。
場中的風卷起細碎的滑石粉,在晨光里打著旋。
這場看似實力懸殊的對決,突然變得讓人看不透了。
徐智的帆布鞋在地板上擦出細碎聲響,橡膠底與磨得發亮的木紋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春蠶啃食桑葉,在拳館的喧囂里卻格外清晰。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洗得發白的練功服,布料緊緊貼在脊骨上,勾勒出少年單薄的骨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布料摩擦皮膚的澀意。
可他耳邊像塞了棉花,外界的吶喊、拳風的呼嘯都變得模糊,唯獨溫羽凡那帶著點沙啞的叮囑,像刻在骨頭上的回聲,一遍遍撞過來。
那些在休息室昏暗中發生的畫面,此刻正以慢鏡頭在腦海里輪轉:
溫羽凡枯瘦的手掌按在他肩頭時,指節幾乎要嵌進他尚且單薄的肩胛骨,疼得他牙關發緊,卻不敢出聲。
那力道里藏著不容置疑的急迫,男人的聲音壓得極低,氣音混著窗外的風聲:“時間太短,沒辦法教你什么大殺招。”他頓了頓,指腹摩挲著徐智胳膊上剛長出的薄肌,語氣里帶著點無奈的清醒,“你年齡小,筋骨還沒長開,練武的日子加起來不夠半年,力氣連個成年女人都比不過。就算把‘黑虎掏心’的架子擺得再標準,打在對方身上,也跟撓癢似的。”
“看好了!”突然的低喝驚得徐智一激靈,溫羽凡的身影已經動了。
在那不足十平米的狹小休息室里,男人像一道鬼魅的影子穿梭。
繞過翻倒的木凳時帶起一陣風,刮得李玲瓏鬢角的碎發簌簌亂顫;
擦過墻角的滅火器時,指尖幾乎要碰到金屬罐卻又輕巧避開,鞋跟在地面拖出的弧線,恰似龍尾掃過水面的殘影。
有兩次他轉身太急,眼看就要撞上靠著墻的李玲瓏,徐智甚至已經屏住了呼吸,卻見溫羽凡膝蓋微屈,足尖在地板上輕輕一點,身體竟像被氣流托著似的橫移半尺,衣擺擦過李玲瓏的裙邊,驚起一串細碎的灰。
“這叫游龍步。”溫羽凡停下時,額角滲著細汗,聲音卻穩得很,他指著地板上那些若隱若現的軌跡,像在解析一道復雜的幾何題,“不靠蠻力,靠的是對重心的把控,對對方動作的預判。你身子靈,像棵沒長實的竹子,正好能練這個。記住,腳要像沾著水的泥鰍,腰要像系著線的風箏,別人看著亂,你自己得清楚,下一步要落在哪寸地方。”
此刻,蔡冠杰的直拳帶著破空的銳響再度襲來,拳風掃得徐智臉頰發麻。
少年瞳孔驟然縮成針尖,身體像被無形的手彎折成不可思議的
c形——他脊椎彎出的弧度幾乎能讓后腦碰到腳跟,后腰的布料被拉伸得發緊,露出一小片被冷汗浸成深色的皮膚。
“空手道又快又狠,講究‘一擊必殺’。”溫羽凡的警告像冰錐刺進腦海,“你這小身板,挨上一下就可能斷骨,所以記住了……一下都不能讓他打中。哪怕擦破點皮,都是輸。”
徐智猛地側身,借著蔡冠杰出拳的慣性旋身滑步。
他的動作快得像被風吹動的影子,衣角幾乎要掃到對方的鼻尖,帶起的氣流掀得蔡冠杰的空手道服微微顫動。
看臺上,黑田按在澤井腕上的手指猛地收緊。
金絲眼鏡后的瞳孔微微收縮,鏡片反射著場中晃動的光影。
剛才那
03秒的擰腰幅度,已經超出了常規武學的柔韌極限,像是把脊椎當成了可隨意彎折的軟尺。
澤井原本搭在椅把上的手頓住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運動褲上的骷髏頭
logo,喉結滾了滾,沒說一個字,眼里卻寫滿了“不對勁”。
場地四周的私語聲像潮水般漫上來。
宏圖拳館的學員們最先炸開了鍋。
穿藍背心的師兄拽著身邊的同伴,指節都快戳到對方臉上:“那是小徐?他平時扎馬步都能被風吹得晃三晃!”
后排的小雅捂著纏著繃帶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圓:“師傅從沒教過這招……這步法,比泥鰍還滑!”
山嵐流那邊也沒了之前的篤定。
幾個穿白道服的學員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這身法……像山嵐流的‘影步’,又比影步更活。”
“不對,影步講究直線突襲,他這是繞著打,像……像水里的魚。”
門外看熱鬧的人群更是亂成一團。
后排穿格子衫的程序員舉著手機的手開始發抖,屏幕里徐智的身影忽左忽右,像被快進的影像:“這……這是特效吧?”
他旁邊的打印店老板咂著嘴,保溫杯蓋都忘了蓋,熱氣混著茶葉香飄出來:“我擱這看了十年熱鬧,沒見過這么躲打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粘在了徐智身上。
他們看著少年每一次后退都踩在最刁鉆的角度:
蔡冠杰的直拳明明已經封死了所有退路,徐智卻像能看穿對方的骨骼,腳尖輕點,偏就能落在拳風掃不到的盲區;
每一次側身都帶著不可思議的精準,對方的側踢擦著他的衣角掠過,掀起的勁風把他額前的碎發吹得亂舞,卻連一片布料都碰不到。
那動作行云流水,沒有半分滯澀,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牽著他的四肢,在蔡冠杰織成的攻擊網里鉆來鉆去,把所有致命的拳腳都化解于無形。
宏圖拳館的學員們心里翻江倒海。
他們跟著趙宏圖練了這么久,太清楚師傅教的是什么路數——扎馬步要穩如磐石,出拳要剛如鐵錘,講究“硬橋硬馬”。
可徐智這身法,軟得像水,滑得像油,跟他們練的“正宗少林功夫”完全是兩回事。
“師傅……藏私了?”一個剛入門的初中生小聲嘀咕。
立刻被旁邊的師兄瞪了回去:“師傅哪有這本事?上次跟劉鐵山切磋,他那側踢躲得還沒小徐利索。”
更多的疑惑像藤蔓般纏上來:徐智是從哪學的這本事?是偷偷拜了別的師傅?還是……
徐智沒空理會這些目光。
他只覺得肺像個破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疼,雙腿的肌肉在尖叫,可溫羽凡的話還在耳邊響:“游龍步的精髓,不是躲,是借。借對方的力,借場地的勢,借每一寸能落腳的地方。”
他看著蔡冠杰再次欺上來的身影,突然想起休息室里溫羽凡演示最后一遍時,故意撞在墻上的樣子。
男人笑著揉了揉肩膀:“就算被逼到死角,也得從墻縫里鉆出條路來。這世上,沒有絕對的絕境,只有不肯動的腦子。”
少年深吸一口氣,帆布鞋在地板上再次擦出輕響,像一道閃電,鉆進了蔡冠杰下一記鞭腿的陰影里。
……
但,光會躲,遠遠不夠。
休息室的空氣像被擰成了麻花,悶得人胸口發緊。
晨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斜斜插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道亮得刺眼的光帶,把溫羽凡和徐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道繃緊的弓弦。
溫羽凡的手再次按在徐智肩上,指腹磨過少年單薄的肩胛骨,力道比剛才重了幾分,像是要把話釘進骨頭里:“很好,你的悟性真的很不錯。游龍步你已經基本掌握……不過,游龍步練得再熟,最多讓你不挨打。可今天這場不一樣——平局就是輸。”
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聲音里裹著股火燒火燎的急:“咱們到現在還是零勝。平局收場,人家還是只會說‘宏圖拳館連一場像樣的勝利都拿不出’,這招牌,明天就得被唾沫星子淹了。”
徐智的睫毛顫了顫,視線落在自己磨出毛邊的袖口上。
他后頸的冷汗已經把練功服洇出了深色的印子。
他知道師傅趙宏圖有多看重這招牌,知道師兄弟們被打倒時咬著牙不肯吭聲的模樣,更知道自己這瘦小的身板,是拳館最后的指望。
“你必須贏。”溫羽凡又加重了語氣,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勁,“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趙宏圖,是為了那些趴在地上還想爬起來的師兄弟,為了這拳館墻上‘少林正宗’四個字——它們不能被踩在腳下。”
徐智猛地抬頭,眼里的怯懦被什么東西燒得縮了縮,只剩下點發顫的光。
他想點頭,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死死攥緊拳頭,指節在掌心掐出幾道白痕。
溫羽凡看著他這副模樣,眼神軟了些,卻又瞬間銳利起來,像突然出鞘的刀:“但你聽好,以你的力氣,就算把拳頭掄圓了打在對方身上,跟撓癢沒區別。”
他抬手捏了捏徐智細瘦的胳膊,又指了指門外:“他們天天練抗擊打,肌肉硬得像鐵塊,你那點勁,連讓人家皺眉都不夠。”
徐智的臉唰地白了,剛鼓起的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癟了下去。
他張了張嘴,想問“那怎么辦”,聲音卻細得像蚊子哼。
“所以不能輕舉妄動。”溫羽凡突然傾身,湊近了些,呼吸噴在徐智耳邊,帶著點血腥和汗水的味道,“你得等,等一個能讓他失去反抗力的機會,就像獵人等獵物露出破綻。”
他突然抓住徐智的手腕,把少年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那里的皮膚下能清晰摸到突突跳動的血管,像藏著條不安分的小蛇。
徐智的指尖抖了抖,觸到溫羽凡額角凸起的青筋,嚇得差點縮回手——這地方太脆弱了,仿佛稍一用力就會出事。
“往這打。”溫羽凡的聲音壓得極低,像在說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人的太陽穴是死穴,骨頭薄,里面是動脈和神經。就算是空手道練出來的硬功夫,也擋不住這兒受創。”
徐智渾身一顫,指尖猛地繃緊。
他想起上次師哥被打中太陽穴,暈了整整一下午,臉色白得像紙。
“可……可這會打死人的吧?”他的聲音發飄,帶著點沒壓住的慌。
溫羽凡突然笑了,笑聲很輕,卻帶著點安撫人的暖意。
他抬手揉了揉徐智的頭發,把少年額前的碎發揉得更亂:“別怕。你這點力氣,想打死人都難。”他比劃了下拳頭的弧度,“最好的結果,是把他打暈。十秒之內爬不起來,裁判哨聲一響,你就贏了。”
徐智眨了眨眼,眼里的慌慢慢散了些,卻又涌上新的緊張。
“但你聽好。”溫羽凡突然攥緊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徐智疼得“嘶”了一聲,“這一拳要是打輕了,打偏了,或者沒等他露出破綻就急著出手……”他頓了頓,眼神冷得像冰,“你一進攻,游龍步的防守就破了。他反手一拳過來,你就完了。”
徐智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可他沒敢掙。
他能感覺到溫羽凡指尖的顫抖,那不是害怕,是急,是賭——把所有希望都壓在他這最后一拳上。
“你的機會只有一次。”溫羽凡松開手時,徐智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幾道紅痕,“要么贏,要么……爬著回來。你選哪個?”
休息室里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
徐智看著自己發紅的手腕,又想起師兄弟們趴在地上的模樣,想起趙宏圖攥著裁判旗發白的指節。
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挺直了脊背,盡管膝蓋還在發顫,聲音卻比剛才亮了十倍:“我選贏。”
溫羽凡看著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嘴角終于勾起一抹淺淡的笑。
他拍了拍徐智的肩膀,這一次,力道輕得像羽毛:“去吧。記住,游龍步是你的盾,這一拳,才是你的矛。”
……
三分鐘像被拉長的橡皮筋,在拳館凝滯的空氣里慢慢繃直。
場中兩人的喘息聲早蓋過了吊扇轉動的嗡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滑石粉的白氣,在晨光里撞出細碎的霧。
蔡冠杰的額角沁出層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砸在空手道服的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他盯著徐智游走的身影,眼底的耐心像被踩滅的煙蒂,最后一點火星也熄了。
突然,他后腳跟猛地碾過地板,橡膠底與木紋摩擦出刺耳的“吱呀”聲。
“喝!”
低喝聲剛起,蔡冠杰的身形已如被壓縮的彈簧驟然彈起。
右膝帶著駭人的弧度向上頂出,褲腿掀起的勁風掃得地面滑石粉漫天飛舞,空氣里瞬間炸開“啪”的脆響——那是膝風撕裂氣流的聲音。
這記“嵐山崩”來得又快又狠,膝蓋頂出的軌跡刁鉆如毒蛇吐信,直取徐智小腹,光是那股裹挾著千斤力的勢頭,就讓場邊幾個學員下意識捂住了嘴。
徐智的瞳孔在剎那間縮成針尖。
后背的冷汗剛浸透練功服,還沒來得及擦,身體已先于意識動了。
他脊椎像突然失去骨頭似的,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向下彎折,后腰的布料被拉得發緊,露出一小片被汗浸濕的皮膚。
腳尖在地板上輕輕一點,整個人貼著地面滑出半米,帆布鞋跟擦過木紋時帶起道白痕,堪堪避開蔡冠杰的膝撞。
那膝蓋幾乎是擦著他的衣角過去的,掀起的勁風把他額前的碎發吹得貼在腦門上。
“好險!”后排有人低呼,聲音抖得像被風吹的樹葉。
可就在徐智借著滑行慣性起身時,他故意晃了晃。
左肩微微下沉,右腿的步伐亂了半拍,像是剛才閃避時拉傷了肌肉,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左側踉蹌了一下。
這破綻露得極自然,連嘴角因疼痛蹙起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蔡冠杰的眼睛瞬間亮了。
那是獵人瞅見獵物踩進陷阱的光。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欺身上前,左手握拳護在胸前,手肘刻意下沉護住肋骨,右手卻如出鞘的刀,帶著呼嘯的風聲劈了出去。
這記手刀凝聚了他八成力道,掌刃劈出的氣流割得空氣“嘶嘶”作響,連旁邊的沙袋都被震得輕輕搖晃。
這一刻,蔡冠杰腦子里只剩“贏”這個字。
徐智滑溜的身法早磨沒了他最后一絲猶豫,連劉鐵山“留點顏面”的話語都被手刀帶起的風刮跑了。
可就在手刀即將觸到徐智肩頭的剎那,徐智那看似脫力的身體突然像被按了啟動鍵的彈簧。
這次不是閃避,而是進攻!
他原本微顫的膝蓋猛地繃緊,脊椎如被拉直的弓弦,突然暴起的力量讓他整個人向上拔起半寸。
一直藏在身側的右拳驟然彈出,拳鋒劃破空氣的銳響比蔡冠杰的手刀更烈,帶著股豁出去的狠勁,直取對方太陽穴。
這一拳太突然了。
沒有預兆,沒有蓄力,就像毒蛇在最后一刻吐出的信子,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
徐智甚至借著蔡冠杰前沖的慣性,把雙方的體重都壓了上去,拳頭帶起的力道瞬間翻了倍,連他自己的胳膊都在微微發顫。
“小心!”
劉鐵山的驚呼聲像顆炸雷在看臺上炸開。
他猛地從塑料凳上彈起來,黑皮鞋跟磕在臺階上發出“咚”的重響,身體前傾的幅度幾乎要越過欄桿。
趙宏圖站在場地邊,指節把裁判旗攥得發白。
這孩子的胳膊還沒蔡冠杰的手腕粗,就算打中了,又能有幾分力?
場邊的觀眾在這一瞬間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休息室那扇虛掩的門后,溫羽凡的嘴角噙著抹淡笑。
他扶著門框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木頭,指節的動作與徐智出拳的節奏莫名契合。
方才在休息室里,他捏著少年細瘦的手腕時,就知道這孩子把“力道不夠,就用速度補”這話聽進了骨子里。
比眨眼還要快的這一瞬間,像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秒針,在拳館凝滯的空氣里緩緩拉長。
吊扇轉動的扇葉切割光線的軌跡在地板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觀眾們屏住的呼吸在喉嚨里結成團,連墻角沙袋晃動的幅度都慢了半拍。
拳風帶著破空的銳響壓過來,蔡冠杰額角的汗珠正順著下頜線往下墜,在晨光里劃出道晶亮的弧線。
他太陽穴處的皮膚繃得緊緊的,泛著層薄紅,像埋在皮肉下的血管突然浮了上來,在光線下透著危險的脆弱。
徐智的胳膊在發抖。
不是怕,是攢了太久的力氣全灌在這只拳頭上,肌肉纖維像被拉到極限的鋼絲,每一寸都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