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原體從寬厚胸腔的深處擠出了隆隆作響的笑聲。那張已經在亞空間邪神的力量扭曲之下,變得猙獰可怖的面容上,竟然也同時頗為人性化地露出了一種譏嘲般的神色:
“珀伽索斯,福格瑞姆。”他近乎玩味地咀嚼著這兩個名字,并絲毫不掩飾在組成它們的音節通過自己的舌尖時,心中所產生的厭惡,“隨你聲稱自己叫做什么。但我看得出,本質上,你也不過是仿照我的一個不怎么樣的所謂‘兄弟’,制造出的一個不怎么樣的‘仿冒品’罷了。”
“我真高興你還具備正確認知現實的能力。”珀伽索斯掂著手中沉重的戰錘,持續尋找著這柄武器最令自己趁手的重心和發力角度,“無意冒犯,但在銀河當中,絕大多數知曉你情況的人里,大多會以為你的腦子已經被你頭頂的釘子們給蛀空了。”
他不是很想對安格隆說這樣的話――如果他還能僅站在近似于對方兄弟的立場上的話。可惜,這毫無疑問是個天方夜譚。考慮到當前的狀態與雙方的立場,珀伽索斯那點似乎從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的同情只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無論如何,他在裝備上都處于毫無疑問的劣勢,現在正需要一點這樣互噴垃圾話的時間,好讓他重整態勢,思考戰術,最好還能想辦法用他自己其實也沒太搞明白的亞空間技術給自己弄一身甲出來。
安格隆不在乎對方說這些是為了什么。在屠夫之釘持續不斷的嚙咬之下,他很難越過痛苦與嗜血的沖動去真正地“在乎”什么,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浪費力氣去在乎了。此時,他也無所謂與自己對壘的人到底有什么意圖:是想要進一步激怒他?還是想延長談話的時間以達成什么目的?安格隆不在乎。他只是在原地進一步舒張開自己背后的膜翼,隆隆地向對方吐出僅由不可靠的第一印象做出的簡單判斷:
“你似乎要比真正的福格瑞姆討喜一點。”這是安格隆完全出于主觀的,并且不打算對此擔負任何責任的評價。他不想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想方設法地考證一番再做出嚴謹的結論:一方面,他已經很難有那個能力了,如果他做得到,他也不打算把這份力氣浪費在眼下這件看上去沒什么意義的事情上;另一方面――誰又會跟自己很快就要殺掉的東西認真呢?
或許曾經的安格隆會。但現在的安格隆已經不再具備那樣的動機了。
“舉起你手中的兵器,全力以赴。”惡魔原體命似的說道,“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比另外那個娘娘腔更有種些!”
然而,隨著這句話音落下,首先動起來的卻不是安格隆自己,也不是珀伽索斯――是懸掛在半空當中,那道自安格隆從中現身之后,就一直沒能愈合的亞空間瘢痕。
作為恐虐座下相當特殊的一位惡魔王子,安格隆實際上不應當如此形單影只地出現在戰場之上。尊貴之人總該成為被眾生簇擁的中心人物――即便他自己也不想要,血神那枉顧本人意志的“寵愛”也總會與他如影隨形。千子巫師設置的召喚儀式因為一些意外的因素而改換了地點與形式,布置上的缺陷和倉促施法雖然成功將安格隆召喚到了物質世界當中,卻把他的扈從們給落下了。直到此時,他的“儀仗隊”才終于姍姍來遲:
現在,沉悶的戰鼓與轟鳴的鐵蹄聲自裂隙當中沖向現實,馬庫拉格上虛實之間本已經亂成一團的邊界再一次被蹂躪。血神認為,這場戰爭所獻上的生祭還不夠多,不足以令k派遣更多的部隊前往,但即便如此,從裂隙中涌出的濃稠血腥氣也依然噎得人想吐。
那些由放血鬼、銅牛,碾血者等恐虐惡魔組成的鮮血軍團奔騰著踏上大地,卻并未直接接入安格隆與珀伽索斯的爭斗之中,也沒有立即四散開來,去為自己尋找能夠榮耀神o的目標――以血神之名,它們來到此處的第一個任務,少有的并非是立刻開始殺戮,而是作為恐虐的代,為這一場原體之間難得一見的單挑決斗吶喊助威。
這令安格隆感到憤怒――可惜,由于他在自己有生之年里的絕大多數實踐中,都一直在憤怒,時至今日,他對自己的憤怒到底從何而來的感知已經被徹底鈍化了。他無法辨認,自己到底是厭惡這群他并不想要的跟班,還是對奴隸主無孔不入的注視感到惡心,又或者是眼下的場景會令他無意識地回想起自己某段不堪回首的過去――總之,對他來說,下一步當中要做的事情總是同樣的:
屠夫之釘已經徹底異化為安格隆頭頂上許多犄角中的一部分,此時,它們依舊履行著原本的功能,嗡嗡作響地向它們的宿主持續不斷地注入痛苦與憤怒,驅使著惡魔王子向自己面前的一切宣泄暴力,以發泄心中的怒火。裂脊者與屠戮之刃在他手中尖銳地嘯叫著,劃破空氣時所發出的聲音仿佛決斗落敗者瀕死時的哀嚎。珀伽索斯終究沒能在這段時間里試驗成功,給自己“塑造”出另一套鍍金戰甲來,只得繼續以眼下的裝備水平迎戰:
首先向他的脖頸刺來的,是那柄顯然環繞著邪神賜福的符文劍。在又一次用錘柄勉強格擋住它的進攻之后,珀伽索斯才終于意識到,這玩意兒里面恐怕真的封印著一個嗜血狂魔。屠戮之刃確實是把正經的惡魔武器,那些滿懷惡意的亞空間低語聲從錘柄一直順著他的骨頭縫里蜿蜒過來。珀伽索斯不敢也不能過多與之僵持,立刻技巧性地卸開這次攻擊,緊接著又矮下身去,毫無形象地就地一滾,以避開裂脊者轟鳴著從他胸腔劈來的鏈刃。
安格隆的憤怒令他不會收力,總是會把招式用老。這是珀伽索斯在與對方的前一輪交鋒當中,已經得出的經驗。因此,他還來得及在徹底起身之前做出嘗試:從低位向對方的膝蓋揮上一錘看看。
或許在作戰中盲信一種能簡單得來的經驗是不可取的――他最開始也以為這位惡魔原體已經在長久的折磨當中失去了神智,但方才的交談也證明,他還是具備一定思維能力的。這或許也證明,紅天使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回想起戰技和策略的存在,在決斗過程中做出一些假動作。不過至少這一次,珀伽索斯的判斷沒有錯。
安格隆確實沒有來得及收回自己的手臂,對這一招做出防御。破爐者張開了分解力場、理論上能輕松錘倒一面高規格要塞里的承重墻的打擊比珀伽索斯原本預想的位置略微偏了一點,但也成功鑿上了安格隆被黃銅鎧甲包裹著的、已經異化為某種蹄子的小腿。亞空間的加護確實也沒能讓他的血肉之軀抗住這一下,那半條腿幾乎是在轉瞬之間就憑空蒸發了。在安格隆的怒吼聲中,珀伽索斯向前起身,堪稱優雅地回轉錘柄,準備趁著對方失去平衡,乘勝追擊。
但他自己也被慣性思維限制住了。他自己只有兩只手和兩只腳,“出生”以來所遇到的絕大多數人形敵人也都只有兩只手和兩只腳,這足以讓他在一個微小的、得意忘形的剎那間,忘記惡魔原體還有兩只翅膀了。安格隆沒有如他預想一般,因為失去了一條腿而立即失去平衡。他雖然站得不穩,卻及時地張開了雙翼拍打起來,沒有讓自己立即傾倒下去,還差點擊中了珀伽索斯的腦袋――這還是后者從余光中意識到有什么寬闊的東西正沖他的臉飛來,反射性地躲閃了一下,才沒有挨上這來自翅膀的“一巴掌”的。
這一下躲閃也讓他錯過了進攻的最佳時機。因為體型差距的緣故,即便珀伽索斯手持的是長柄武器,他依然在攻擊半徑上不占優勢,只能看著安格隆搖搖晃晃地原地升空。在做出這個明顯不符合空氣動力學原理的動作時,惡魔原體自己也顯得有些吃力,但他為了升空而掀起的一陣暴風還是令地面上飛沙走石,叫珀伽索斯幾乎睜不開眼。
在這種情況下,胡亂揮動錘子或許也是一種策略,說不定能打中點什么呢――這念頭才剛剛出現在珀伽索斯腦海里,就被他親自抹去了:他沒有動力甲為自己助力,對手又是一個因邪神賜福而很大概率不會疲憊的惡魔原體。他必須節省自己的每一分體力,確保自己的每一次出擊都能盡可能達成點什么目的。
他又聽見安格隆從胸腔中擠出來的、仿若戰爭機器般低沉地轟鳴著的笑聲。或許是因為珀伽索斯也沒有翅膀,現在的安格隆也并不怎么執著于空中優勢,只是懸浮在距離地面兩三米的高度上,等待那條在血神的注視之下迅速重新生長出來的傷腿恢復完整。在這個空檔里,他又開了口:
“還以為你會是個更出色些的戰士。”安格隆語氣里包含了近乎等量的失望、憤怒和譏嘲,“結果你也不過是個缺乏真正怒火的花架子,和你的藍本一樣,根本不懂真正的榮譽和廝殺是怎么回事,只想把一切都弄得漂漂亮亮的,甚至在生死搏殺之間都放不下面子。”
“我可不認為謹慎也是一種錯誤。”珀伽索斯反唇相譏,“如果你也謹慎一點,或許就不會失去一條腿了。”
這只是暫時一逞口舌之快而已。珀伽索斯非常清楚。一切都正在他眼前發生,只需要再過幾秒,安格隆身上那一條剛剛才被徹底湮滅的肢體,就要在扭曲的血肉與金屬的塑造之間重新恢復了。可以想見,他將來可能會在安格隆身上造出的所有傷口,都將會是如此。這更是一個極大的劣勢:如果他不能在轉瞬之間給安格隆造成足以將之放逐的傷害的話,惡魔原體就將會在血神的注視之下永遠這樣戰斗下去――而珀伽索斯顯然沒法做到這一點。
“這于我并沒有什么影響。”安格隆說,“就算我只剩下一條腿,我今天也必定會把你殺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