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白那老酒鬼一聽靖武帝點了“邊塞”的題,竟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花白胡子跟著亂顫,嗤笑聲從喉嚨里滾出來:
“陛下此差矣!區區邊塞粗蠻之題,何須老夫動筆?我大宋文華錦繡,根基深厚如淵海,便是杜副使這般人物,信手拈來,也足以壓得爾等蠻荒小國抬不起頭!杜衡,你且代老夫,陪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玩玩。”
他這話一出,滿殿死寂。
靖武帝那張枯瘦的老臉瞬間黑如鍋底,搭在龍椅扶手上的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一股帝王威壓如同無形的巨石轟然砸下:
“柳太白!你放肆!朕的朝堂,豈容你如此輕慢我大靖?!真當朕不敢治你一個辱國之罪?!”
“辱國?”柳太白灌了口酒,混濁的老眼斜睨著靖武帝,滿是輕蔑,“老夫只是實話實說!陛下若覺得刺耳,大可堵住老夫的嘴!只是這文比嘛……呵,結果怕是更刺眼!”
“堵嘴?那多沒意思!”洛珩的聲音橫插.進來,他一步踏前,幾乎懟到柳太白那張酒氣熏天的老臉上,“柳老頭兒,你推三阻四,該不會……這名震諸國的‘詩圣’名頭,是花錢買來的吧?還是說,只會寫點風花雪月哄娘們的酸詞,見了這真刀真槍的邊塞題,就露了怯,肚子里那點墨水……餿了?”
“放肆!”柳太白這輩子最恨人質疑他的詩名,被洛珩這混不吝的“餿了”二字氣得渾身亂抖,手中酒壺“哐當”一聲砸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摔得粉碎。
“無知小兒!井底之蛙!今日就讓你開開眼,什么叫傳世之筆!什么叫詩圣!筆墨伺候!”
早有宋國隨從捧著雪浪紙和紫毫筆上前。
柳太白一把奪過,深吸一口氣,提筆就蘸飽了墨。
他下筆倒是氣勢十足,手腕翻飛,口中還念念有詞,時而皺眉苦思,時而搖頭晃腦。
偌大的金鑾殿只聞他筆走龍蛇的唰唰聲和粗重的喘息。
片刻,柳太白擲筆,長舒一口氣,臉上泛起病態的酡紅,顯然極為自得:“念!”
杜衡立刻搶上前,雙手捧起那墨跡淋漓的紙,清清嗓子,用盡全身力氣抑揚頓挫地高聲誦讀:
“鐵馬冰河踏碎月,銀甲映雪照狼煙。將軍百戰穿金甲,琵琶聲里怨流年。瀚海闌干凝霜刃,玉門關外血如泉。胡笳嗚咽驚雁落,孤城落日泣殘垣!”
詩一念完,宋國使團那邊便爆發出震天的喝彩!
“好!柳老此詩,氣象雄渾,字字珠璣啊!”
“鐵馬冰河!銀甲映雪!何等壯闊!何等蒼涼!”
“怨流年,泣殘垣!悲憫蒼生,意境深遠!當為千古絕唱!”
“柳老詩圣之名,實至名歸!大靖何人能及?”
大周陳侍郎捻著胡須,頻頻點頭:“嗯,柳老此作,雖非其巔峰,然金戈鐵馬之氣與悲天憫人之情交融,確屬難得佳構。大靖……怕是難了。”
大殿另一邊,大靖群臣鴉雀無聲,一個個面如死灰。
太子洛宸指甲掐進了掌心,漢王洛燼那油光滿面的胖臉上汗如雨下。
就連靖武帝,渾濁的老眼里也蒙上了一層灰敗的絕望。
他們再是“文化沙漠”,也聽得出來,這詩辭藻華麗,意象堆砌得嚇人,朗朗上口,氣勢上確實……壓得人喘不過氣。
完了。
一股巨大的悲涼籠罩著大靖君臣。
輸定了,輸得徹徹底底,連最后一塊遮羞布都要被扯得粉碎。
就在這死寂般的絕望里,一聲嗤笑突兀地響起。
“噗嗤——”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聲音來源——洛珩。
他抱著胳膊,臉上那混不吝的笑容里,滿是赤裸裸的鄙夷。
“就這?”
“堆一堆‘鐵馬’‘銀甲’‘金甲’‘琵琶’‘瀚海’‘玉門關’‘胡笳’‘孤城’……柳老頭兒,您老這是擱這兒開雜貨鋪呢?還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您翻過幾本破書?東拼西湊,狗屁不通!‘踏碎月’?月亮惹你了?‘血如泉’?您老見過打仗血噴得跟趵突泉似的?還‘怨流年’‘泣殘垣’?酸!酸掉大牙了!就這玩意兒,也能叫詩?也能壓得我大靖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