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開場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個王朝初立,靠的是無數英雄在戰場上用命換來的。皇帝為了酬功,給了他們土地、爵位,讓他們和他們的子孫后代都能衣食無憂。”
“百年過去,英雄的墓碑上長滿了青草。他們的后代,沒有上過一天戰場,沒有讀過一本兵書,卻依舊穿著華服,吃著美食,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心安理得。”
“他們開始覺得,自己生來就高人一等。他們侵占百姓的土地,因為他們的祖宗流過血。他們欺壓善良的鄰里,因為他們的祖宗立過功。他們把國家當成自己的產業,把百姓當成自己的奴仆。”
“漸漸地,良田變成了荒地,國庫變得空虛,軍隊變得孱弱。當外敵入侵時,這些英雄的后代,跑得比誰都快。最終,這個王朝覆滅了。”
故事講完了,全場寂靜無聲。
陸淵抬起頭,掃過王博士,掃過李大儒,掃過所有勛貴子弟,最后定格在陸英的臉上。
他一字一頓地發問。
“請問諸位,祖蔭庇護地,究竟是社稷江山,還是那侵蝕江山的蛀蟲?!”
“我等寒門,不求祖蔭,只求一個公平!”
“憑我手中之筆,為國盡忠,為民請命,這,才是我輩讀書人真正的功業!”
這番話,如同驚雷炸響。
那個最先走向陸淵的瘦削青年,猛地站了起來,他漲紅了臉,用盡全身力氣高呼。
“為國盡忠,為民請命!”
“為國盡忠,為民請命!”
一個,十個,一百個。
在場所有的寒門士子,全部起立,振臂高呼。那聲音匯成一股洪流,沖散了曲江畔所有的靡靡之音。
王博士等人面色慘白,他們怎么也沒想到,一場穩贏的辯論,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陸英癱坐在椅子上,計劃徹底失敗。
就在這股聲浪達到的時刻,一股巨大的壓力突然降臨,讓整個會場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感覺呼吸一窒,那是一種從尸山血海中磨礪出來的威勢,讓人的骨頭都在發顫。
文會入口處,人群自動分開。
鎮北侯陸戰,身著一襲尚未換下的紫色朝服,在一隊親兵的簇擁下,緩緩走了進來。
他沒有看任何人,徑直穿過人群。他那雙飽經沙場的眼睛,死死鎖定了寒門士子人群中的陸淵。
這是十六年來,父子倆的第一次見面。
周圍的寒門士子在這股威壓下,不由自主地后退,露出了站在中央的陸淵。
錢文柏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林錚橫跨一步,將陸淵護在身后,手中的長笛發出輕微的嗡鳴。
陸淵在最初的震動之后,身體反而站得更直了。他推開身前的林錚,獨自迎向那道迫人的視線。
他沒有退縮,沒有閃避,甚至還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頸,發出一聲輕微的骨節脆響。
他與那道視線在空中悍然對撞。
陸戰停下了腳步,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他就那樣站著,看著陸淵,那種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讓人恐懼。
過了許久,久到所有人都快要窒息的時候。
陸戰收回了投向陸淵的探尋,轉身,對著身后那個嚇得魂不附體的侄子說了一句。
“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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