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兄,這……這滿城風雨的,鎮北侯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好自為之’,這是要我們在殿試上主動退讓嗎?”
林錚抱著劍,走在另一側,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步伐比平時更沉穩,整個人戒備著四周。
陸淵的表情很平靜,他沒有理會街上的流,也沒有回答錢文柏的問題,只是走著。回到租住的院落,他讓錢文柏去準備些酒菜,自己則回到書房,攤開一張白紙,提筆蘸墨,卻久久沒有落筆。
夜色漸深,錢文柏與林錚守在院中,氣氛壓抑。聯盟中其他高中貢士的拜帖被一一婉拒,整個小院與外界隔絕開來。
子時,一輛不起眼的黑色馬車停在了后巷。一名青衣小廝上前叩門,低聲通報后,陸淵獨自一人走了出去,登上了馬車。
馬車內,坐著一個中年文士,正是次輔張居正的首席幕僚,魏然。
車內沒有多余的寒暄。
“陸會元,侯爺在宮門口的話,想必你已經掂量過了。”魏然開門見山。
“掂量過了。”陸淵回答。
“相爺的意思是,殿試之上,當以穩妥為上,切勿再起波瀾。鎮北侯畢竟是國之柱石,有些事,需從長計議。”魏然傳達著張居正的擔憂。
陸淵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開口說道:“魏先生,您覺得,鎮北侯為何要警告我,而不是直接動手?”
魏然一怔,他沒想到陸淵會反問。
“因為你已是會元,又面過了圣,殺你的代價太高。”
“說對了一半。”陸淵轉回頭,“他之前在曲江文會,在會試考場,都想置我于死地。那個時候,我不過是個舉人,是個可以隨意碾死的螻蟻,殺了我,不過是臟了他的手。可現在,我站在了文華殿,皇帝親口問話。我不再是螻蟻,我成了一枚棋子,一枚能擺上臺面的棋子。殺一枚有分量的棋子,會打亂整個棋局,他不敢,也不能。”
魏然沒有說話,他在仔細咀嚼陸淵的每一個字。
陸淵繼續剖析:“所以,他的警告,不是威脅。威脅是對弱者的,是對可以輕易毀滅之物的。他的警告,是一次試探,一次交易的開價。”
“交易?”魏然的身體微微前傾。
“對,交易。”陸淵的論述清晰地嚇人,“他用‘你好自為之’這句話告訴我,只要我在殿試的策論上,不去觸碰他的根基,不去直接攻擊勛貴集團,他可以默許我進入朝堂。他會放我一馬,讓我當一個普通的進士,一個翰林。然后,再用朝堂上的規矩,慢慢將我磨平,或者尋個由頭將我除去。這比在殿試前動手,成本低得多,也體面得多。”
車廂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魏然被這番分析震住了,他本是奉命前來安撫勸說,卻被一個二十歲的青年,把那位侯爺的心思看得通通透透。
“你……你當真如此想?”
“不然呢?”陸淵反問,“他若真想讓我死,現在京城內外,他的殺手隨時可以動手。他不動,就是在等我的答復。殿試的答卷,就是我的回復。”
魏然長出了一口氣,他靠回車壁,再次審視眼前的年輕人。
“相爺果然沒有看錯你。那么,你打算如何回復?”
“我拒絕這份‘默契’。”陸淵的回答斬釘截鐵。
魏然的身體又繃緊了。
陸淵接著說:“請先生回復相爺,殿試之上,學生自有分寸。但對付虎狼,示弱換不來和平,退讓只會讓它覺得你軟弱可欺。唯有拔其爪牙,令其不敢妄動,方能求得一線生機。”
他的話鋒一轉,變得更加銳利。
“學生還有一個請求。請相爺在殿試之后,無論結果如何,立刻啟動對邊防軍餉的徹查。鎮北侯在朝中的根基是軍功,在地方的倚仗是邊軍。但邊防軍餉虧空嚴重,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只是無人敢查。這才是他的七寸,是釜底抽薪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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