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殘陽如血,將安王府朱紅的門扉染上一層沉郁的暖色。一輛青布小轎悄無聲息地停在側門廊下,轎簾掀開時,錢太醫佝僂的身影才緩緩顯露——他一手緊緊攥著那只磨得發亮的黑檀藥箱,另一手不自覺地攏了攏身上半舊的孔雀藍官袍,袍子邊角磨出的毛邊在晚風中輕輕晃動,像極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緒。
花白的山羊胡在下巴上微微打顫,他下意識地往袖中縮了縮手,仿佛想借這點動作掩飾那份難以自抑的慌亂。旁人看了,只當是暮秋的寒風浸得人骨頭發冷,唯有他自己清楚,那顫抖源自心底翻涌的驚濤駭浪——安王府這趟渾水,踏進來,便是生死難料。
“錢太醫,這邊請。”一個穿青灰短打的婆子早已候在廊柱后,見他下轎,忙上前半步,聲音壓得像檐角滴落的殘雨,“府里都安排妥了,您只消按囑咐的做,保您周全。”說罷又飛快遞過一個暖手爐,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一叩,那是約定好的暗號。
錢太醫喉頭動了動,沒敢多,只悶頭跟著婆子往府里走。身后的小轎早已被兩個精瘦的漢子抬著,像融進墨色的影子般消失在巷尾,連一點轍痕都沒留下。暮色漸濃,王府深處傳來幾聲模糊的犬吠,更襯得這一路的寂靜,像一張無形的網,正緩緩收緊。
安王妃親自在二門迎接,她眼圈紅腫,面帶愁容,語間對女兒的病情的擔憂倒不似作偽。一路引著錢太醫穿過層層庭院,來到昭華郡主所居的繡樓。
郡主確實病著,躺在錦被中,面色潮紅,咳嗽不止,確是風寒入體的癥狀。錢太醫懸絲診脈,又仔細問了癥狀,看了舌苔,開了方子,囑咐了些靜養保暖的事項,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儼然一位盡心盡責的醫者。
安王妃連連道謝,命丫鬟取來診金。錢太醫卻擺手推辭:“王妃娘娘客氣了,此乃老夫分內之事。只是郡主這病,來得急,肺經受擾,還需一味‘雪蛤苓貝膏’做藥引,化痰潤肺最好。老夫藥箱中恰有一瓶祖傳秘制的,效力極佳,這就給郡主用上。”
他說著,便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個白玉小盒,打開后,里面是凝脂般的淡綠色藥膏,散發著一股清冽的異香。“此膏需以特殊手法按摩肺經穴位,方能盡效,還請王妃允老夫親自為郡主施術。”
安王妃不疑有他,只道太醫盡心,連忙讓開位置。
錢太醫凈了手,指尖蘸了藥膏,手法嫻熟地為郡主按摩后背穴位。那藥膏香氣清冽,似乎有安神之效,郡主很快便呼吸平穩,沉沉睡去。
“郡主睡了便好,利于恢復。”錢太醫收起藥膏,狀似隨意地環顧了一下這布置精巧的閨房,嘆了口氣,“說來,老夫年輕時曾隨師在京西一處道觀清修,那觀中亦有位女冠,體質與郡主相似,最易受風寒,每每病倒,也是這般咳嗽不止。彼時觀中清苦,藥材難得,倒是那觀后有一眼山泉,水質清冽甘寒,用以煎藥,竟有奇效……”
他一邊絮絮叨叨說著往事,一邊仿佛無意識地踱到窗邊,推開半扇窗戶,似在感受外面清冷的空氣,目光卻極快地掃過樓下院落的布局,尤其是西北角那處被厲欣怡重點提及的、有暗哨看守的偏僻角落。
安王妃只當他年老話多,又感念他用心,在一旁附和著:“太醫說的是,好水確能增藥效。說來慚愧,我這王府里,倒是有一口老井,水質也是極好的,就在……”
她話音未落,樓下西北角忽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像是瓦片松動的“咔噠”聲。
錢太醫仿佛被驚動,探頭向外望去,疑惑道:“咦?方才那聲響動是?”
安王妃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強笑道:“想必是野貓躥上了房頂,驚擾太醫了。這冬日里,那些畜生也沒個安生處。”她說著,快步上前,似要關窗。
錢太醫卻像是被勾起了好奇,依舊望著那邊,喃喃道:“老夫瞧著那角落似乎有處庫房?看著有些年頭了,這野貓可別鉆進去,壞了里面存放的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