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依舊是沉默的。他坐姿挺拔,即使是在這放松的飯桌旁,背脊也不見絲毫佝僂。他吃得慢,咀嚼得很仔細,幾乎不參與談話,只是靜靜地聽著。昏黃的燈光軟化了他臉部過于冷硬的線條,讓他看起來少了幾分平日的孤寂與疏離。他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落在女兒念兒身上,關注著她最細微的表情和動作,看著她一點點變得松弛,看著她偷偷打量沈微婉和安兒,他那深潭般的眸底,會掠過極其復雜的微光,有關切,有欣慰,或許,還有一絲難以喻的酸楚。
他的沉默并非冷漠。當安兒說得太激動,不小心碰歪了念兒面前的小咸菜碟時,他會伸出大手,默不作聲地將碟子扶正。當他注意到沈微婉碗里的粥快見底時,他會極其自然地,將自己手邊那盛著窩頭的盤子,朝著她和孩子們的方向,輕輕推過去一些。當他看到念兒似乎對那碟雪里蕻多看了兩眼,卻不好意思夾時,他會用自己未用過的筷子,夾一小撮,輕輕放到念兒碗邊的粥沿上。
這些動作細微、自然,不著痕跡,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無需語的關照。他沒有看沈微婉,也沒有說話,但那個將菜推向她和孩子的動作,卻仿佛一種無聲的宣告,將她們也納入了自己需要照看的范圍之內。
沈微婉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看著昏黃燈光下,安兒活潑的小臉,念兒漸漸褪去怯懦的安靜側影,還有沈默那沉默卻堅實的存在。耳邊是兒子稚嫩的絮語,碗中是暖胃的熱粥,鼻尖縈繞著家常食物的香氣,而對面坐著的,是一個會在細微處關照她和孩子的男人。
這幅畫面,陌生而又熟悉。一種久違的、如同春日解凍溪流般潺潺的暖意,從心底最深處悄然涌出,緩緩流淌過四肢百骸。她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經歷過這樣圍坐一桌、燈火可親的時光了。在破瓦村時,生活是掙扎求存,少有安寧;嫁入趙家后,是壓抑與屈辱;獨自帶著安兒離開后,是日夜不休的勞碌與對未來的惶恐。
而此刻,在這間她親手撐起的小食鋪里,在這張簡單的飯桌旁,她竟然奇跡般地,重新感受到了那種名為“家”的滋味。不是血緣維系的家族,而是由善意、依賴、無聲的關照和孩童純真的笑語共同構筑起來的一個臨時卻真實的“家”。它或許脆弱,或許短暫,但此刻帶給她的踏實與溫暖,卻是真真切切,足以驅散漫長冬日積攢下的所有寒意。
她沒有說什么,只是低下頭,繼續喝著碗里溫熱的粥。那粥仿佛帶著奇異的力量,一直暖到了心里最深處。她知道,有些東西,正在這昏黃的燈光下,在這簡單的飯桌上,悄然發生著改變。不僅僅是念兒變得開朗,安兒有了玩伴,或許,還有她與沈默之間,那層堅冰,也正在被這日常的、溫暖的“家”味,一點點地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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