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戲服……有問題。”歷飛雨指尖觸碰一件紅色的嫁衣,嫁衣上的金線突然亮起,浮現出一段模糊的影像——一個穿嫁衣的女子正在鏡前梳妝,嘴里哼著《狀元媒》的調子,正是照片上的蘇鸞。
影像很快消散,嫁衣恢復了原狀,只是袖口處多了滴不易察覺的淚痕。
“這是‘戲魂’的記憶。”韓立看著甬道盡頭的微光,“每個戲服里都藏著扮演者的片段,班主就是靠這些記憶,讓戲一直演下去。”
甬道盡頭是間寬敞的化妝間,墻上掛著十幾面銅鏡,鏡中映出的卻不是他們的身影,而是各個戲目的角色——趙云、柴郡主、諸葛亮、穆桂英……這些鏡中身影都在重復著固定的動作,眼神空洞,沒有任何生氣。
化妝間中央,一個白發老者正坐在鏡前,手里拿著支眉筆,對著鏡子里的柴郡主影像細細描畫。老者的動作遲緩而專注,嘴里還在輕聲哼唱:“自那日與六郎陣前相見,行不安坐不寧情態纏綿……”
“班主。”武生的聲音帶著復雜的情緒,“別畫了,阿鸞不會回來了。”
老者猛地回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隨即又被迷茫取代:“誰說她不會回來?你看,戲服都準備好了,妝也畫好了,只要鑼鼓一響,她就該出場了……”
他指著墻角的鳳冠霞帔,那套戲服嶄新如初,顯然被精心保養過。“阿鸞說,她最喜歡《狀元媒》里的柴郡主,說那是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歷飛雨看著老者顫抖的手,突然明白這界域的癥結在哪了——班主的“執念”不是挽留蘇鸞,而是拒絕接受“離別”。他用戲魂的記憶構建了一場永不落幕的戲,把自己和整個城的人都困在了里面,以為只要戲不停,遺憾就不會成真。
“班主,您看這是什么。”歷飛雨取出青衫男子交給他的照片,放在老者面前,“這是阿鸞最開心的樣子,不是在戲里,是在戲外。”
老者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渾濁的眼睛里漸漸泛起淚光。他顫抖著撫摸照片上的蘇鸞,嘴唇翕動著,像是在呼喚那個名字。化妝間里的銅鏡突然劇烈晃動,鏡中的角色影像開始扭曲、重疊,最終化作無數碎片。
“不……我的戲……”班主抱著頭蹲在地上,“阿鸞還沒唱完《狀元媒》……”
“她唱完了。”韓立輕聲道,他從兼容硯中取出一絲活墨,在空中勾勒出蘇鸞的身影。這身影不再是戲里的柴郡主,而是穿著常服的普通姑娘,正對著青衫男子笑,“她在離開前,已經把最想唱的戲,唱給了最想唱的人聽。戲總有落幕的時候,但記憶里的美好,是散不了的。”
活墨勾勒的身影對著班主深深一揖,然后緩緩消散。老者看著身影消失的地方,突然老淚縱橫,積壓了三個月的悲傷終于傾瀉而出。
隨著班主的情緒宣泄,整個老戲樓開始震動。甬道里的戲服發出“簌簌”的聲響,上面的金線逐一熄滅,露出原本的顏色。大堂里的桌椅上,灰塵漸漸剝落,露出底下光潔的木紋。窗外傳來久違的鳥鳴,不再是戲文里的配音,而是真實的清脆啼叫。
三、曲終人未散
三日后,春秋班重新開戲。戲臺上演的不再是重復的舊戲,而是新編的《戲夢記》,講的是一個困在戲里的班主,最終明白離別也是人生一部分的故事。
青衫男子重新抱起了三弦,指尖撥動琴弦,旋律里雖有悲傷,卻多了份釋然。他在戲里扮演自己,唱到與蘇鸞初遇的橋段時,聲音微微發顫,臺下的看客卻沒人覺得突兀,反而有不少人紅了眼眶——誰的人生里,沒有幾場舍不得散的戲呢?
班主坐在臺下的第一排,穿著普通的青布長衫,不再像以前那樣執著于每個細節。當戲演到“班主放手”的段落時,他輕輕拍了拍手,掌聲不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輕快。
“這才是戲該有的樣子。”歷飛雨望著臺上,“有開始,有結束,有歡笑,有眼淚,就像人生一樣。”
韓立點頭,從儲物袋里取出一枚用靈木雕刻的小戲臺,上面刻著“春秋”二字。這是班主送他們的禮物,說是用老戲樓拆下來的梁木做的,能記下聽過的所有戲文。
“他說,以后你們走到哪個界域,只要拿出這戲臺,就能聽到春秋班的新戲。”韓立將小戲臺放在兼容硯旁,硯池里的活墨映出戲臺的影子,竟真的傳來隱約的唱腔。
離別的那天,城門口擠滿了人。武生穿著常服,手里提著個食盒,里面是剛出爐的桂花糕;唱花旦的姑娘送了他們兩朵用絹布做的頭花,說是蘇鸞以前最擅長的手藝;青衫男子則送了他們一卷戲譜,上面是他為蘇鸞寫的最后一段曲子,名叫《別亦難》。
“曲子雖叫《別亦難》,但調子是往亮里走的。”青衫男子笑了笑,眼角還有淡淡的淚痕,“就像你們說的,離別難,但往前走,總能遇到新的風景。”
星槎舟駛離戲夢界域時,橙黃色的光流里飄來《別亦難》的旋律,伴著鑼鼓的余響,像是整個界域在為他們送行。歷飛雨將那卷戲譜展開,兼容硯中的活墨順著譜子上的音符流淌,在艙壁上畫出一幅流動的畫——有民國老宅的青磚,有數據之城的代碼,有舊物街的鈴鐺,有丹青界域的山水,還有此刻戲夢人間的戲臺,這些畫面交織在一起,竟構成了一幅完整的“旅途圖”。
“你看,我們走過的路,都在這里了。”歷飛雨指著畫中的身影,那是他和韓立并肩而行的輪廓,從黃楓谷到戲夢界域,從未分開。
韓立望著前方變幻的星界門,門后的光流呈現出深邃的紫色,帶著星空與未知的氣息。他拿起那枚小戲臺,靈木的紋理里還殘留著桂花糕的甜香:“下一個界域,會有新的故事等著我們。”
歷飛雨握緊手中的斬仙劍,劍身倒映著兼容硯里的旅途圖,也倒映著兩人堅定的眼神。戲夢人間的粉墨春秋已經落幕,但他們的旅途,還在繼續。行囊里的故事越來越多,有遺憾,有釋然,有別離,有重逢,這些故事就像戲文里的唱詞,在時光里流轉,最終化作平衡之道的注腳。
前方的紫色光流越來越近,新的界域在等待,而他們的腳步,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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