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上傳來一陣細碎輕盈的腳步聲,一位身著湖藍色連衣裙的年輕姑娘,提著裙擺,裊裊娜娜地走了下來。陳九只覺呼吸驀地一窒。
那女子瞧著不過雙十年華,一頭燦爛的金發松松綰著,露出一雙澄澈如藍寶石般的眼眸,小巧的鼻尖上,幾點淡褐色的雀斑,宛若不經意間灑落的芝麻,平添幾分嬌俏。
隨著她款款行近,一股清幽的松木淡香若有似無地飄來,竟驅散了陳九鼻腔中早已習慣的、濃重的鯨油腥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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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香氣……
很好聞。
“艾琳小姐,剛加入我們這里不久,還在觀察階段。”瑪麗安嬤嬤拍著手笑,“她祖父之前去過寧波當牧師,會說華語,剛好合適。”
姑娘似乎有些怕生,目光在陳九和黃阿貴身上輕輕一觸,便垂下了眼簾,小聲問道:“陳先生,是想學《圣經》,還是想了解法律條文?”
“都不是,我想開一家店,請一個翻譯。”陳九扳著指頭數,“還要教七十幾個大老粗識英文。”
艾琳的睫毛顫了顫:“去年我在教會辦過識字班......”她突然改用英語快速說了句什么,瑪麗安嬤嬤皺眉搖頭。
“市政廳說我們搶了公立學校的差事。”老太太嘆氣,“有些人投訴到市長那兒......”
黃阿貴突然插嘴:“艾琳小姐若肯來教,我們每日送新鮮海貨!”他朝著陳九擠眉弄眼,“可以補充到救助餐里面!”
陳九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反駁。
“我不要魚。”艾琳的藍眼睛突然亮起來,“我要學廣東話。”她轉向陳九,“我還想學一些你們的詩歌和民謠。”
這下,輪到陳九愣住了。
午后的陽光透過彩繪玻璃,柔和地灑在姑娘小巧的珍珠耳墜上,折射出溫潤的光暈。他這才留意到,她雪白的衣袖邊沿,不慎沾染了些許墨漬,胸前還別著一支黃銅的鋼筆。這副模樣和氣質,竟讓他恍惚間想起了老家私塾里,那位總是捧著書卷的先生的小女兒。
真是……不諳世事的天真。
“每日午后開課,如何?”陳九定了定神,問道,“我們管一頓晚飯。”他補充道:“地方就在北灘邊上,原先那個廢棄的捕鯨廠。”
瑪麗安嬤嬤咳嗽兩聲,“那里啊,我知道,稍微有點遠呢……艾琳這孩子,每日清晨都得趕來教堂侍奉,等她忙完手頭的事再上完課,怕是天都要擦黑了……”
“我可以讓家里的馬車送我!”
姑娘語氣有些急得打斷,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應當是不遠的。”她從綢緞手袋里掏出牛皮筆記本,翻了幾下,“您看,我之前的教材都還沒用上呢。”
陳九的目光落在本子上,那工整的漢字和英文對照,像烙印一樣燙眼:第一課:工錢(wage)、合同(contract)、公平(fair)。
他眼睛掃過“公平”二字,突然有些感慨艾琳不知道是真的單純還是別有用心。
“艾琳小姐為何要幫我們?”他瞇起眼睛。
艾琳鄭重回復道:“《馬太福音》說,你們作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
她稍作停頓,見陳九與黃阿貴臉上仍帶著幾分茫然,鼻梁上那幾顆可愛的雀斑仿佛也因思索而微微蹙起,“主的意思是,我們對這世間最卑微、最無助之人的每一份善意與援手,都等同于侍奉祂自身。”
“況且,”她補充道,唇邊漾開一絲淺笑,“我的畢業論文,正打算以華人移民的口述史作為研究方向。”
黃阿貴突然拽陳九袖子:“九哥,這買賣劃算!”
然而,艾琳那句“最卑微、最無助之人”,卻像一根無形的刺,深深扎在他心頭某個柔軟的角落,讓他一時竟有些無。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伸出手,迎向艾琳:“那么,明日午后,北灘捕鯨廠見。”
姑娘的手冰涼柔軟,手指有鋼筆磨出的繭。陳九松開手時,發現自己指甲縫里沒清洗干凈的鯨油污漬在她手掌上印了個黑色指痕。艾琳卻笑了,露出顆調皮的虎牙,并沒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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