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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九兩金 > 第1章 鐵路

            第1章 鐵路

            菲德爾

            見信如晤:

            提筆時總想起甘蔗園的日子。自從我們離開古巴闖金門,一別已經好幾個月,如今我守著海灣的捕鯨廠,不知道你近況如何,倒也應了那句“四海浪蕩,各安天命”。

            捕鯨廠現下人越來越多了,百來個兄弟拿魚叉砍刀守著。上月紅毛崽子來犯,被我們打退,尸首丟進漲潮的海灣。

            前些天又和他們做過一場,各有死傷。

            眼下正把海灣捕到的漁獲晾曬,還做些腌魚,第一批貨已經通過華人堂口的海運生意運往廣州,盤算著開春包下罐頭廠的鮭魚生意。碼頭上新到的人說,古巴甘蔗園也在鬧契約華工暴動,可是你教他們使的砍刀?

            有個不情之請,如果能多救一些,請你在能力范圍內多幫助一些。

            聽聞西班牙zhengfu實施海上封鎖,發起了種族滅絕戰爭,不知道你的近況如何?

            前幾天華商捎來的消息,古巴目前局勢混亂,平民流離失所,很多地區的糖業面臨崩潰,我很擔心你。

            金山的冬天不算很冷,但是海灣邊很潮濕,夜里時常被潮水聲吵醒。洗衣坊已經開業,姐妹們如今做活很積極。

            還有幾家鋪位正在籌備,不日將開業。

            盼兄得空描幾筆古巴的生活,也讓我等安心。如果日子不好過,也請兄考慮一下來金山,這里華人的日子也不好過,但以你的身份、學識肯定能掙得立身之本。

            兄來金山,我想請你接手如今的生意,我想通過鐵路往內陸地區運送冰鮮漁獲,苦于沒有合適的身份,送錢也無門。以兄的身份想必沒有問題,金山如今百業具興,做個富商也好。

            不必兄弟鬩墻,陷入家族廝殺。

            海鷗叼著魚掠過桅桿時,我總盯著天邊的云。上一封信收到了嗎?

            望回信。

            陳九頓首

            寫下最后一筆,陳九收起悵然的心情,扣上了手里金屬蘸水筆的筆帽,還給了坐在對面的意大利人。

            這個筆他用不慣,字也寫的歪歪扭扭的。

            這位是致公堂重金聘請的白人律師,跟他們一起上的火車。

            煤灰混著露水,壓在中央太平洋鐵路6號列車的鐵皮頂上。

            陳九嗅著三等車廂里經年的汗酸味,嘆了口氣再次檢查了一下,準備到了薩克拉門托就寄出去。

            對于拯救他們于水火的菲德爾,他內心充滿了感激,卻總是不知道如何回報,更隱隱擔心他的安危。

            后座的王崇和,正瞇著眼睛休息。身邊坐著有些許緊張的記者威爾遜。

            見識過王崇和駭人的刀光,威爾遜老實如鵪鶉,認了命。

            收了陳九一大筆錢,他被強行帶上了火車也沒說一句怨,不管怎么樣,也不管這幫人準備如何利用他,至少活下來了不是嗎,還拿了一筆錢。

            “先生需要報紙嗎?”戴著破氈帽的白人報童擠過狹窄過道,正壯著膽子推銷。

            陳九拋出一枚硬幣,展開報紙,報紙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讓人眼暈。他順手遞給身邊的劉景仁,讓他先看一遍再念給自己。

            斜對角座位上的白人男子非常不滿地盯著自己,不耐煩地扯動表鏈。這人裹著定制的羊毛大衣,袖口卻沾著廉價妓院刺鼻的香味。他沖身旁的意大利律師昂了昂下巴。

            “這位先生,您的仆役竟敢借用您的筆?”

            他的腔調上挑,“這些黃皮,他該用搓衣板,而不是書寫文字。”

            “你竟然還讓他坐自己對面?”

            “他就應該站在一邊候著!”

            意大利律師卡洛·維托里奧沒理他,雖然他也認可這句話。

            這位訟棍此刻正用絨布擦拭眼鏡,上面沾上了白人男子的唾沫。

            他領了致公堂的錢,帶著這幾個人去薩克拉門托解決麻煩,沒心情跟這些有點小錢的暴發戶拌嘴。

            要不是雇主只能坐三等車廂,他早就自己掏錢去了頭等車廂,就不用忍受這車廂里的臭氣。

            更何況,卡洛律師瞥見陳九手上的老繭,那冷冰冰刺過來的眼神,沒心情展露自己的“威嚴”。

            這幫華人和那群紅毛醉鬼一樣難惹。

            他不用看都知道,剛剛那份報紙上的頭版肯定是之前那場大暴亂。

            如今這個屠殺事件鬧的全美沸沸揚揚,各大報紙都在爭相報道,承認“暴徒的暴行讓文明蒙羞”,但筆鋒一轉將華人社區描述為“道德敗壞的集合體”,強調”所有華人都參與了地下經濟,主動招致攻擊”。

            這種敘事將結構性種族壓迫簡化為“華人咎由自取”,甚至暗示屠殺是“清理城市污垢的必要代價”。有些報紙甚至稱華人是“白人工人的寄生蟲”。

            他這種接受過精英教育的人自然不屑一顧,但顯然,經過上百份報紙的大肆渲染,身邊這種沒腦子的蠢貨已經信以為真,不分晝夜、不分場合地大肆攻擊華人。

            如今,圣佛朗西斯科的底層情緒被渲染的十分不穩定,隨處可見的白人沖著華人商店、小販扔垃圾,吐唾沫。

            不過,這跟他有什么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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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美金去一趟薩克拉門托,不需要出庭,不需要翻譯,只是走一趟,打聽打聽消息,他根本不在乎雇主是誰。

            隨便走一趟,聊幾句天,就當自己是旅游了,這種錢干嘛不賺?

            坑黃皮猴子的錢他毫無心理負擔。

            陳九將信紙對折三次,塞進衣服內襯的夾層。

            “該死的!”

            “黃皮猴子!我在跟你說話!”

            那人見意大利律師沒接話,有些惱羞成怒,把怒氣撒在了陳九身上,他猛地踹向桌板,墨水瓶差點翻倒。陳九在搖晃中扶住,手指扣住桌沿。

            他抬頭看了一眼仍然在叫囂的白人男子,不發一。

            “黃皮猴子就該泡在肥皂水里!”

            白人男子一巴掌拍在桌上,手指戳向陳九再度低垂的眉眼,“去年你們這些苦力弄翻的運煤車,害我損失了好多錢…”

            這群白豬!

            他有點后悔坐到車廂里了,也許自己就該帶著人也去扒運煤車。

            陳九按捺住逐漸焦躁的心情,舒了一口氣。

            趙鎮岳托人送錢,至公堂的白紙扇帶著兩個武師月前去了薩克拉門托,給一個白人當貼身保鏢,前半月還有電報,后面將近半個月都音訊全無。

            趙鎮岳派了第二波人去了薩克拉門托,仍然石沉大海,這讓他生出些不好的預感,為此上門求了陳九,希望他能親自去一趟,找尋一下。

            至公堂的“白紙扇”遠比他這個臨時架上去的紅棍值錢,全美可能就僅剩的唯一一個耶魯的獨苗華人畢業生,在陳九的心中,這樣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比起他的爛命不知道金貴多少。

            不過,他并不是因為這個答應。

            無數華人的尸骨埋在鐵軌下,而難得有一個白人商人愿意站出來指證鐵路公司,并訴諸法庭,至公堂也因此付出了很多的資源支持。

            兩年間,致公堂陸陸續續運了幾百具華人尸骨回鄉,并自己貼了點錢寄給死去華工的家人。

            這樣的義舉加上趙鎮岳堪稱懇切的辭,外加第一艘船的海運費用全抹,換來了陳九點頭。

            他帶上了剛抓來的白人記者、英文教師劉景仁,還有王崇和為首的七個打仔,配合致公堂傾盡武館湊的十個精悍武師,組成了這次遠行的隊伍。

            幾乎人手一把最近幾年生產的史密斯轉輪shouqiang,帶齊了子彈,這樣的配置已經足夠正面沖擊上百人的刀手,可見下了血本。

            他們此行除了薩克拉門托的任務之外,還有梁伯的委托。

            那一夜大戰,除了流失的血,竟然還有意外驚喜。

            梁伯在金山苦苦尋找的天地會老兄弟有了消息,唐人街匯集的人群里的一個老漢隔了幾天找到至公堂,托人尋找天地會的成員,說有重要的事商議。

            致公堂的師爺根本沒讓他見趙鎮岳,問清楚來意,只是引薦到捕鯨廠,幾人憑著老腿,帶著在金山收的義子生生走了六七個小時,尋到了捕鯨廠。

            幾人見面,都是老淚縱橫。

            太平天國運動失敗后,幾萬名太平軍殘部面臨清剿壓力,大部分通過香港、澳門等港口秘密逃亡海外。

            侍王李世賢殘部在福建戰敗后,被清廷賣給洋人登船,上千人最終淪為秘魯礦工。

            森王侯裕田,原太平軍水師將領,在香港開設“金成泰”商號,暗地轉運軍火做些生意。

            與此同時,美國加州的“淘金熱”和中央太平洋鐵路建設急需廉價勞動力,吸引了很多逃亡的老兵。

            薩克拉門托河谷因金礦資源豐富且華人社區初具規模,成為逃亡者的主要落腳點之一。

            一伙老兵在加州薩克拉門托河谷的金礦場聚集了幾百名前太平軍成員,使用“天地會”暗號聯絡。

            首領叫陳桂新,原東王楊秀清侍衛,天京事變后逃至香港,一伙人根本不敢暴露身份,被“豬仔館”販賣至猶他州,后帶人又逃亡到加州。

            他們聚集了一個營地,之前還在鐵路上做工有些收入來源,如今斷了工作,過的很苦。

            這些薩克拉門托的太平軍后裔在報紙上看到了金山大屠殺的事件,暴怒非常。

            他們籌集了500美元律師費,主動聯絡了幫他們定期采購物資的金山老人,提出可以帶人支援。

            陳九被梁伯囑咐,剛好趁這次找人的契機,跟這伙太平軍后裔接頭。

            事關重大,不得有失。

            ————————————————

            蒸汽汽笛--&gt;&gt;嘶鳴噴出濃煙,運煤車廂里新加入的太平軍老秦正仔細看著托人買來的薩克拉門托的地圖。

            這份地圖旁邊是英文教習劉景仁熬了兩夜的成果。他用漢字標畫了對照的簡略手繪圖紙。

            煤灰堆里,十七個漢子圍坐在一起,油布包裹的buqiang握在手里,砍刀捆放在一邊,腰間別著轉輪shouqiang,全副武裝。

            “九哥說鐵軌要吃人。”

            最年輕的馬來少年阿吉用粵語嘟囔,把咸魚干塞進纏滿麻繩的褲腰。今晨幫廚時不小心抓了一手油,沒洗干凈,手上有股淡淡的豬肉味,讓他肚子有些泛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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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份活計能帶上他,全靠他之前打死兩個紅毛,好不容易換來的機會,珍惜異常,抿著嘴不讓自己再發出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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