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和的眼神驟然一凝,仿佛蟄伏已久的猛獸終于等到了獵殺的信號。
他原本佝僂的身軀瞬間繃直,破舊的棉襖下肌肉如鐵塊般隆起。就在陳九給他那個期待已久的眼神的剎那,他動了。
蹲伏的華工中,幾道身影如離弦之箭般躥出。
王崇和的動作最快,他的目標直指距離最近的那名平克頓偵探。那偵探正揪著一個老華工的辮子,槍口抵在對方太陽穴上,嘴里罵罵咧咧。
王崇和的五指如鷹爪般扣住偵探持槍的手腕,一擰一折,骨骼斷裂的脆響淹沒在人群的尖叫中。
偵探的慘叫還未出口,王崇和的另一只手已如鐵鉗般扼住他的咽喉,拇指精準壓住喉結,猛地發力……
咔嚓!偵探的瞳孔瞬間放大,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王崇和低喝一聲,再度提氣,身形如鬼魅般閃向第二名偵探。
那人剛抬起轉輪槍,眼前卻是一花,王崇和的肘尖已重重砸在他鼻梁上。
鼻骨粉碎的劇痛讓偵探眼前發黑,緊接著胸口又挨了一記“猛虎硬爬山”。這一掌看似輕飄飄,實則暗含長勁,偵探的肋骨頓時斷了三根,肺葉被骨茬刺穿,口噴血沫倒地抽搐。
混亂中,另外幾名華工也暴起發難。一個瘦小漢子從褲管里抽出磨尖的筷子,狠狠扎進偵探的頸動脈;另一個太平軍老兵趁著眼前的偵探轉頭的間隙,強行搶過槍,反手打碎了一名愛爾蘭守衛的天靈蓋。鮮血和腦漿濺在站臺的積雪上,紅白相間,觸目驚心。
“開箱!”
陳九的吼聲穿透戰場。
剛剛在地上畏畏縮縮的華工拳腳并用,朝著剛剛卸下來的木箱猛砸。松木板瞬息開裂,成捆的布料被粗暴拉開,里面藏著的砍刀與長槍散落一地。
“抄家伙!”有人暴喝一聲,華工們如餓虎撲食般涌來。刀光映著雪色,金屬聲此起彼伏。
縱使手上被木刺扎的鮮血直流,酸脹麻木,也不妨熱血翻涌。
陳九一把拽過那個喊著“一美元卸貨”的白人——正是偽裝成商旅的卡洛律師。
卡洛的皮包被粗暴扯開,幾把轉輪shouqiang和彈巢滾落出來。陳九抄起那把雕紋shouqiang的瞬間,眼神與卡洛短暫交匯,后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隨即裝作驚恐的模樣抱頭鼠竄,登上了車廂。
砰!砰!砰!陳九的槍法又快又狠。第一槍打爆了正撲向王崇和的偵探的腦袋;第二槍擊中那個黃皮人奸的膝蓋;第三槍則精準命中遠處一名舉槍瞄準的平克頓偵探的手腕。
轉輪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發子彈都帶著積壓許久的怒火。
一個捕鯨廠的青壯混亂中被流彈擦到后背,踉蹌倒地,只摸到滾落在腳邊的砍刀,他手腳并用地爬起身,狠狠扎入一名偵探的腳背,趁其痛嚎彎腰時,反手拔刀就要往上揮舞。
慘叫聲未落,三十多歲的捕鯨廠巡邏隊漢子再次被子彈擊中,踉蹌著撲了幾步,摔倒在木站臺下面的雪地里。他艱難抬頭,渾濁的眼珠盯著遠處木箱,嘶聲喊出最后一口氣:“槍!……給我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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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爺!接著!”
一名華工從破開的木箱里拋來一把砍刀。陳九凌空接住,反手劈開一名撲來的守衛的喉嚨。溫熱的血噴了他滿臉,他卻連眼睛都不眨,順勢一腳踹翻尸體,繼續擇人砍殺。
周遭的其他的華人旅客被接連不斷的意外驚到,十幾道佝僂的身影站起來又蹲下去,不知往何處躲藏。
雪粒混著血腥粘在張石生的睫毛上。他死死攥住身旁的小弟。
幾個呼吸前,這群佝僂著背的同鄉還和他一起蹲在煤堆旁啃冷餅子,此刻卻化作一群惡鬼——那個把玉米餅分給他吃的漢子,正仰躺在雪地里涌血;昨日幫他拾起水壺的麻臉后生,此刻竟掄著砍刀將偵探的半邊臉削飛。
“點解…點解啊…”
他哆嗦著往后蹭,后腰抵住冰冷的車廂鐵皮。
在老家械斗時,三叔公也是這般突然暴起,漁刀劈開岸上宗族漢子的天靈蓋,但那時是為了保護疍民自己的漁場,為了船上老小的生計。可眼下這些血,究竟是為哪般?
十七歲的小弟突然尿了褲子。溫熱的液體順著破棉褲淌到腳上,他卻渾然不覺。
恍惚間又聽見阿媽送他上船時的叮囑:“到了金山莫惹事,莫惹事.....”
可是過了咸水海,黃皮膚的血怎么是這般賤?
白皮的血,不也是紅的嗎?
十來個縮在煤水車后的勞工抖得停不下來。外面套著綢子長衫的洗衣房老板突然崩潰般捶打地面:“癡線!癡線啊!”
三天前從薩克拉門托逃走,他還在盤算如何在中部重新開個開鋪面,此刻卻眼睜睜看著自己拿算盤的手沾上同鄉的血。
那幾個幫他扛過行李的“腳夫”,正跟惹不起的白皮巡捕滾作一團,
“今日要死咯…”
彈巢打空,陳九轉頭環顧,無數雙驚惶的眼睛正從各個角落窺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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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望來,又紛紛低眸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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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川的半截扁擔早已打爛,此刻他滿身是血,左肩的彈孔汩汩冒著血泡。車廂走廊里歪歪扭扭躺著兩具偵探的尸體:一個面門凹陷,一個捂著胸口吐血,那是來自羅瞳八極拳“頂心肘”的致命一擊。
“咳……咳咳……”
周振川踉蹌著扶住旁邊的門框,咳出的血沫里混著內臟碎片。
最后那名偵探的子彈打穿了他的肺葉,呼吸變得像刀割般痛苦。但他突然開始發笑,染血的牙齒不斷滴答血沫。
車廂盡頭的富商們縮成一團。一個矮胖的男人顫抖著掏出防身的袖珍shouqiang,卻被身旁的老人按住:“看在上帝的份上,別激怒他!這黃皮魔鬼已經快死了!”
“給他一個體面吧…”
周振川聽不太懂英語,但他讀懂了那些人眼中的恐懼。他緩緩滑坐在地,背靠木隔板,染血的手指無意識地木地板上劃出幾道歪歪扭扭的痕跡。
“師父……弟子今日……”
“不曾…..辱沒所學…..”
他突然發笑,想起自己托付給師弟趙山的大槍槍頭,還有陳九作出承諾時候灼人的眼神。
“阿山!”
他微弱的呼喊穿透風雪,
“師弟,我的魂……留在槍頭了……”
他忽然劇烈抽搐,被子彈攪爛的肺葉再也吸不進半口氣。
最后的視野里,那截染血的扁擔尖正指著東方。
滄州在萬里之外,而他的思念終究要飄零在異鄉荒原的冷風里。
當啷一聲,斷裂的扁擔從他松弛的指間滑落。血水一大片一大片地在地毯上徹底綻開。
我沒有跪著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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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陳九死死壓在身后的趙山突然抬頭,眼眶不知為何流出淚水,死死盯著一等車廂的位置。
他死死攥著從木箱的布匹里刨出來的槍頭,那冰冷的金屬在手里抖得幾乎攥不住。
王崇和此刻已殺紅了眼。他的辮子早已散開,黑發混著血污黏在臉上,活像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地上三具被徒手干掉的尸體就是最好的證明。>br>他身后已經沒了要照看的人,也更加舍生忘死。
“來啊!白皮狗!”
陳九的子彈適時支援而來,將打空了槍拿著匕首纏斗的兩名偵探打成篩子。
“九爺!那邊!”
劉景仁突然大喊。只見人群里,一個偵探手持長長的雙管獵槍,黑洞洞的槍口已對準了陳九的側身。
身旁的捕鯨廠的漢子想都沒想就撲了過去,把陳九撞倒。轟!獵槍的霰彈將他半邊身子打得血肉模糊,但他沖勢不減,在地上滾了幾圈。
摔倒在一個呆滯的華工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