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瓦那,外城一棟臨街小樓的二層。
戰爭的陰影籠罩著這座曾經繁華的殖民地首府。
白日里,西班牙殖民官員與半島富商們依舊在總督府的宴會中推杯換盞;而當夜幕降臨,那些隱藏在街巷深處的陰影便開始蠢蠢欲動,仇殺、密謀、背叛,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著猩紅的信子。
菲德爾·門多薩倚在窗邊的舊沙發里,身上隨意搭著一條褪色的毛毯。
壁爐里的火燒得并不旺,火光把他蒼白的臉照亮,讓他那雙深邃的鳳眼顯得愈發幽暗。
他左胸的槍傷已經結痂,偶爾還會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子彈穿透了鎖骨下方,險些傷及肺葉,所幸他曾系統學習過外科醫術,尚能勉強處理。即便如此,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和陣陣襲來的劇痛,依舊讓他幾度瀕臨死亡。
距離遭遇伏擊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那是一個血色的黃昏。他剛剛結束與一名西班牙軍需官的秘密會面。
那是一場關于向東部山區“剿匪”部隊輸送物資的談判。當他的馬車行駛至一條僻靜的輔路時,數名蒙面槍手突然從兩側的建筑物中沖出,密集的子彈瞬間將馬車打成了篩子。
若非他反應夠快,當即從馬車另一側翻滾而出,憑借著對哈瓦那復雜街巷的熟悉,以及那柄從不離身的的柯爾特轉輪shouqiang的掩護,他早已魂斷街頭。
即便如此,他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兩名他新近提拔的心腹當場斃命,他自己也身中一槍,勉強逃回了這個事先安排好的、只有極少數人知曉的藏身之處。
“自己人……”
菲德爾握著溫熱的咖啡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槍手背后的范圍可太廣了。是門多薩本家那些急于派人來接管古巴產業的“親戚”?還是因那該死的zousi航線而寢食難安的西班牙官員?亦或是……那些曾與埃爾南德斯稱兄道弟,如今卻想將門多薩在古巴的勢力連根拔起的“生意伙伴”?
無論是誰,都意味著他菲德爾·門多薩,已經成了某些人眼中的一根釘子,一根必須盡快拔除的眼中釘。
“先生,這是最新的幾份產業管事遞上來的報告,還有……海軍部的拉蒙上校,派人送來了請柬,邀您明晚出席他的私人晚宴。”華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打斷了菲德爾的沉思。
這個年輕人穿著熨燙妥帖的黑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而沉穩。他將一疊文件和一張請柬輕輕放在菲德爾面前的小幾上。
“拉蒙……這條老狗,鼻子倒是比誰都靈。”
他叔叔埃爾南德斯的zousi名單上,這位海軍上校的名字可是重點標記過的,每年從門多薩家族的“孝敬”中分潤的利潤,足以讓他養活一整支小型艦隊。
那一槍,菲德爾幾乎可以斷定,背后少不了這位上校的影子。
“您要去嗎,先生?”華金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去,為何不去?”
菲德爾放下請柬,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讓他因失血而有些發虛的身體感到一絲暖意。“這哈瓦那的牌局,既然已經開場,我這個門多薩家族在古巴的‘代理人’,總不能缺席。否則,豈不遂了某些人的心愿?”
私生子的身份,是他與生俱來的原罪。
西班牙的門多薩本家對他的存在視若無睹。
埃爾南德斯的死,在他們看來,更像是家族內部權力傾軋的必然結果,只不過,由他這個混血的“外人”來執行,反而省卻了他們許多麻煩。他們需要一個人暫時看管這些在戰爭中日益縮水的產業,等待一個“合適”的直系子弟前來正式接管。
菲德爾清楚自己的角色。
一個臨時的管事,一個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但這短暫的權力真空期,卻也是他唯一可以放手施為的窗口。
他必須在這有限的時間內,榨取最大的利益,清除最大的障礙,為自己鋪就一條后路。
“那些名字,最近都有些不太安分。”
“我讓人送去的‘問候信’,似乎并沒有讓他們學會收斂。”
那份來自叔叔埃爾南德斯的記錄,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他開始有選擇地、不動聲色地向某些官員暗示,讓他們知道自己并非對他們的“生意”一無所知。
這種敲山震虎的策略,確實讓一些首鼠兩端的小角色暫時安分下來,但也無疑觸動了更多人的核心利益,引來了更兇狠的反撲。
“拉蒙上校最近與西班牙本土新調來的幾位大人往來密切。”
華金接過話頭,從隨身攜帶的皮質公文夾中抽出一份情報摘要,“他們似乎在密謀,想要以‘整頓海防秩序,打擊zousi’為名,聯合向總督府施壓,要求徹底清查所有航運業務。目標……不而喻。”
菲德爾冷笑一聲:“一群餓狼,聞到血腥味就想撲上來分食。他們也不想想,這塊肉,是那么好啃的么?”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灰蒙蒙的雨幕。雨點敲打著玻璃,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同遠處戰場傳來的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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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金,我讓你聯絡的那些人,有回復了么?”
“有三位表示愿意’私下會面’,都是在軍中有些實權,但又被拉蒙一派壓制許久的人物。”華金答道。
“另外,蔗糖同業公會的幾位理事,也對我們提出的方案很感興趣。只是……他們擔心我們的實力不足以抗衡海軍部那幫人。”
“實力?”
菲德爾轉過身,鳳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戰爭打到現在,殖民當局為了籌措軍費,對各大種植園的盤剝變本加厲。各種名目的戰爭稅、特別攤派層出不窮,他們除了找我,難道還有的選?我就算是個私生子,現在也是門多薩的私生子!”
“更不要說,現在他們種植園里的人天天逃跑,去和本地人一起當起義軍!”
他踱到書桌前,從一個上鎖的抽屜里取出一個小巧的盒子,打開盒蓋,里面是一疊用油紙精心包裹的信件。
“這些,是送給新任總督的’禮物’。”
菲德爾拿起其中一封信,信封上沒有署名,“總督大人最近正為軍費開支和王室的催逼而頭疼,我想,他會很樂意看到一些‘不聽話’的下屬,為他-->>分擔一些‘壓力’。”
這便是他暗中積蓄力量的方式。他不動聲色地分化瓦解著敵人的陣營,利用手上掌握的信息,挑起他們之間的猜忌與爭斗。
同時,他也開始聯絡那些在殖民zhengfu中同樣受到排擠、心懷不滿的勢力,許以利益,結成脆弱的同盟。
他知道,這每一步都如同在剃刀邊緣行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但母親臨終前那雙哀傷而不甘的眼睛,以及他自己這二十多年來所承受的屈辱與邊緣化,都讓他無法停下腳步。
“還有,佩帕那邊,安排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