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阿姆斯特丹《每日電訊報》
頭版標題:文明世界的至暗時刻——馬辰的屠殺與背叛
“……來自東印度群島的消息令每一位基督徒戰栗。這不再是一場通常意義上的土著騷亂,這是有預謀的、針對文明秩序的戰爭行為!
在我們善良的傳教士和官員試圖為婆羅洲帶去上帝福音與現代秩序之時,那些長期以來被我們仁慈收留的客家移民,撕下了順從的偽裝。在馬辰,在神圣的巴里托河畔,發生了令人發指的暴行。
據幸存者證詞,叛軍并非手持長矛的野蠻人,而是裝備了最新式連珠槍、紀律嚴明的軍隊。他們不僅殘忍殺害了英勇的駐軍指揮官,更令人發指地炸毀了港口,切斷了奧蘭治-拿騷煤礦,這是帝國海軍的心臟!
我們要問:是誰武裝了這些苦力?是誰在新加坡和檳城為他們輸送炸藥和槍械?
巴達維亞總督府已掌握確鑿證據,這背后似乎有一個龐大的、跨越太平洋的‘華人秘密共濟會’在運作,甚至有來自bj那個腐朽宮廷的影子。
英國·倫敦《泰晤士報》
荷蘭人的窘境與東方的火藥桶
“……我們不得不遺憾地指出,雖然我們對荷蘭鄰居在婆羅洲遭遇的災難性軍事挫折表示外交上的同情,但這無疑是巴達維亞長期以來行政效率低下與貪婪管理的惡果。他們試圖壟斷貿易,卻無力維持秩序。
然而,唐寧街必須警惕。馬辰的陷落揭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新現實:一個名為蘭芳的古老華人共和政體,正在展現出驚人的現代化軍事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叛亂中出現的戰術——切斷煤炭供應以癱瘓蒸汽艦隊、利用河流進行爆破封鎖,無不顯示出其背后有受過西方軍事教育的大腦在指揮。有傳稱,一位擁有美國背景的華商首領正在新加坡接受海峽殖民地當局的‘詢問’。
如果證實這是一個有組織、有資本支持的泛亞細亞獨立運動的開端,那么這不僅是荷蘭的麻煩,也是大英帝國海峽殖民地、乃至整個遠東自由貿易體系的嚴峻挑戰。
女王陛下的zhengfu已派遣艦隊前往事發海域,我們絕不允許這種危險的混亂蔓延至北婆羅洲。”
美國·舊金山《舊金山紀事報》
特別報道:我們家門口的軍火?——神秘的“金山將軍”
“……加利福尼亞的工人們正在為排華法案而youxing,而在地球另一端的叢林里,那些同樣留著辮子的人正在使用溫徹斯特buqiang——是的,先生們,那是我們美國的工業驕傲,去痛擊歐洲的殖民者。
甚至有傳稱,指揮這場戰役的幕后黑手,正是那個曾在我們的唐人街叱咤風云、甚至在這里挨過槍子的‘大佬’(bigboss)。
這是一場荒誕的鬧劇。一方面,國會山在討論他們是否屬于劣等種族,另一方面,他們卻用著我們賣出去的軍火,在南洋建立了一個令歐洲皇帝們頭疼的華人政權。
華爾街的商人們在竊笑,因為只要那是荷蘭人的麻煩,就意味著美國貿易的新機會。
但政客們在顫抖,因為一個武裝到了牙齒的華人組織,遠比洗衣店里的苦力更讓人睡不著覺。”
新加坡《海峽時報》
號外:嚴正聲明
“以此昭告:
鑒于婆羅洲近日發生的野蠻暴亂,以及其對本地區和平貿易造成的嚴重威脅。
海峽殖民地總督韋爾德爵士近日在總督府召見了本埠全體華社領袖。
包括太平局紳佘有進先生、陳金鐘先生等在內的二十六家華人會館代表,已簽署聯合聲明:
‘嚴厲譴責蘭芳公司及相關非法武裝對文明秩序的踐踏。新加坡華社誓效忠女王陛下,堅決與一切煽動叛亂的外來激進分子劃清界限。’
總督府重申:任何試圖向婆羅洲或蘇門答臘叛軍提供物資、資金及人員支持的行為,均將被視為海盜罪行,皇家海軍將予以擊沉。那個在傳中被提及的、名為‘華人總會’的組織,目前正在接受當局的最嚴密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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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河畔碼頭。
“四海通”商行的招牌,正被兩個伙計賣力地踩著梯子擦拭。
這家商行位置極佳,正對著繁忙的河道,卻并不像其他華商那樣將貨物堆滿騎樓下的五腳基,反而顯得門庭深邃,甚至帶著幾分肅殺。
二樓的茶室里,百葉窗半開,將碼頭上嘈雜的苦力號子聲過濾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李齊名坐在椅子上,手里捏著幾份剛剛送來的英文報紙。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身材消瘦,穿著灰色長衫的老人,雖然年老,但是氣度不丹,手里舉著一根雪茄。
泰叔,新加坡義興公司在碼頭這一片的話事人,也是洪門在南洋的一位實權堂主。
“齊名兄,”
“要不是我燒香拜了致公堂的牌子,我是真不知道你是胸有成竹還是準備叛出門戶了,外面的風聲都緊成什么樣了?總督府的警察天天在街上晃悠,聽說九爺被關在福康寧山,那個叫皮克林的紅毛鬼正滿世界抓咱們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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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李齊名躲在這里逍遙自在,還第一時間跟著那些英奸發表聲明,是想做什么?”
他臉上帶著諷刺的笑意點了幾句,李齊名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自顧自看報紙,周泰連嘬了幾口,終是忍不住身子前傾,
“這幾天,幾條線上的兄弟都不敢出海了。英國人和荷蘭人的軍艦像瘋狗一樣在海面上咬人。咱們運往蘇門答臘的那批’咸魚’,還壓在倉庫里。再不運出去,受潮了不說,萬一被英國人搜出來……”
李齊名終于放下了報紙,動作慢條斯理,
“天塌下來,有九爺頂著。九爺頂不住,還有咱們這些做生意的頂著。”
“我跟九爺日久,從舊金山到新加坡,從來都是忠心耿耿,你不必拿話來試探我。九爺怎么說,我怎么做就是。”
“那你倒是跟我說啊?還有,頂?拿什么頂?”
泰叔瞪圓了眼睛,“那可是大英帝國的總督!還有荷蘭人的艦隊!咱們洪門兄弟雖然不怕死,但那是拿刀片子去拼洋槍洋炮啊。齊名兄,我就不明白了,這報紙上天天罵咱們華人zousi軍火,說得咱們好像是南洋最大的軍火販子似的。這屎盆子扣在頭上,咱們就這么忍著?”
李齊名冷笑,手指在報紙的那行標題上輕輕敲了敲。
“最大的軍火販子,我倒是想!”
“泰叔,你識字不多,但這上面的洋文,其實就寫了兩個字——虛偽。”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樓下繁忙的河道。
河面上,幾艘懸掛著米字旗和德國三色旗的蒸汽貨輪正噴吐著黑煙,緩緩駛離碼頭。工人們正將一個個沉重的長條木箱搬運上船。
“你來看。”李齊名指著那艘正在裝貨的輪船,“那是德國人貝恩邁耶洋行的船。你看那些箱子,上面寫著什么?”
泰叔湊過去看了看,“我不認識幾個洋文,看著像……農具?”
“對,農業機械,發往蘇門答臘的班達亞齊。”李齊名轉過身,臉上的嘲諷之色更濃,“你信嗎?亞齊那個地方,正在打仗,那個蘇丹需要這么多的鋤頭和犁?”
“那里面裝的是什么?”周泰問。
“斯奈德buqiang,或者是更先進的毛瑟槍。甚至可能還有克虜伯廠的山炮部件。”
李齊名走回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相比于咱們,咱們那點買賣算什么?螞蟻搬家罷了。”
“荷蘭人和英國人的軍艦封鎖了整個馬六甲,嘴上說著敢往蘇門答臘和蘭芳運輸軍火的都要受到制裁,甚至炮擊。可這些英國商行,德國商行,哪個不是大搖大擺?”
“咱們運的是什么?戰事開始后,就那些可憐的buqiang,火藥和糧食,哪些不是靠著咱們洪門兄弟用命,駕著小舢板,趁著月黑風高,像做賊一樣往岸上送,送個一年也許都沒有他們一個月zousi的多。要不是如今和亞齊人是盟友,李庚他們餓都餓死在叢林里了!”
李齊名的聲音漸漸拔高,帶著一股壓抑已久的怒火和不屑:
“看看這新加坡,看看這檳城!真正的軍火大鱷是誰?”
他伸出手指,如數家珍地在空中點著:
“是卡茨兄弟洋行!那是德國籍的猶太人,在檳城和新加坡都有大分號。他們擁有自己的蒸汽船隊,壟斷了半個蘇門答臘的胡椒貿易。荷蘭人封鎖亞齊八年了,為什么亞齊人手里的槍越打越多?就是這幫猶太人賣給他們的!他們把槍藏在棉布堆里,藏在咸魚桶里,甚至公然就把軍火列為五金配件!”
“還有勞滕貝格·施密特洋行!那是奧匈帝國的背景。他們不僅賣槍,還給亞齊人提供軍事顧問!”
“還有英國人自己的萊利·哈格里夫斯公司!那是開造船廠和鐵廠的。你以為他們只造船?亞齊蘇丹用來對抗荷蘭人的土大炮,有多少是他們幫忙鑄造的?有多少火藥配方是從他們實驗室流出去的?”
“荷蘭人要是沒有確切的情報,敢查嗎?查出來要是沒有,就是重大外交事件!”
“這些洋行背后,都是大資本家!有一些甚至是和女王都說的上話的!”
泰叔聽得目瞪口呆,“這……這幫紅毛鬼,他們不是和荷蘭人是盟友嗎?報紙上不是說,白人要團結起來對付野蠻人嗎?”
“盟友?”
“泰叔,在利潤面前,就沒有盟友這兩個字。”
“英國人恨不得荷蘭人在蘇門答臘把血流干!荷蘭人占著那么大的地盤,搞貿易壟斷,收高額關稅,英國商人在那邊做生意處處受氣。所以,英國商人和德國商人才會瘋狂地給亞齊人輸血。他們巴不得亞齊戰爭再打十年,把荷蘭人的國庫掏空,這樣英國的商品才能在那邊暢通無阻。”
“這就是白人的游戲規則。”李齊名冷冷地說,“他們一邊在總督府里和荷蘭領事碰杯,高喊著歐洲團結,一邊在碼頭上把大炮賣給荷蘭人的死敵。這種規模,比咱們華人總會那點支援,大了十倍,百倍!”
周泰一拍大腿,“那……那既然他們自己都在zousi,而且zousi得更兇,為什么韋爾德總督那個老王八蛋,還要死死盯著九爺?還要盯著咱們?還有,我知道不能通過他們給蘇門答臘和蘭芳的兄弟們下訂單,那能不能找個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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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叔。這不是點燈放火的問題。”
李齊名的眼神沉了下來,搖了搖頭。
“韋爾德總督不傻,皮克林也不傻。他們當然知道卡茨兄弟在干什么,當然知道碼頭上的那些農具是sharen利器。”
“他們選擇性無視,是因為那是生意。”
“亞齊人拿了槍,只會去打荷蘭人。亞齊蘇丹就算打贏了,充其量也就是個守著叢林的土王,南洋的土王還少嗎?哪個成了氣候?
他需要賣胡椒給英國人,需要買英國的洋布。他對大英帝國的統治,沒有任何威脅。在英國人眼里,亞齊人的反抗,只是給荷蘭人找麻煩的癬疥之疾,甚至是一種商業機遇。”
“但是——”
“蘭芳不一樣。九爺不一樣。我們華人……不一樣。”
“亞齊人是土著,他們是一盤散沙。但華人呢?
至少一百萬,還在源源不斷地來,并且還掌握著南洋大半的經濟命脈!從大米到錫礦,從航運到鴉片,哪一樣離得開華人?”
“英國人可以接受一百萬個只會賺錢、互不團結、給他們當苦力的華人。他們甚至可以接受華人有錢,比如佘有進,比如陳金鐘。他們甚至樂意公開給這些華商授勛。”
“但他們絕對不能接受——這一百萬華人,擁有了自己的主心骨。”
李齊名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
“蘭芳,雖然小,雖然弱,但它是個政權!它有總長,有法律,有軍隊。如果蘭芳真的在婆羅洲站穩了腳跟,如果它真的打敗了荷蘭人,哪怕只是守住了那片土地……”
“泰叔,你想想,這意味著什么?”
“這就意味著,南洋的一百萬華人,突然有了一個家,有了一個核心,有了一面旗幟!”
“吉隆坡的葉亞來會怎么想?檳城的五大姓會怎么想?新加坡的那些苦力會怎么想?他們會想:原來我們不用給洋人當狗,我們也可以自己當家作主!”
李齊名深吸一口氣,手指指向北方:
“更可怕的是,我們背后,還有一個四萬萬人口的故土!”
“雖然那個朝廷現在爛透了,軟弱無能。但在洋人眼里,那-->>依然是一個沉睡的巨獸。如果南洋的華人建立了一個獨立政權,并且和母國的四萬萬同胞連成一片……那就是一股可以推翻整個亞洲殖民秩序的恐怖力量!”
“這就是為什么韋爾德總督會發瘋。這就是為什么他可以容忍德國人賣大炮給亞齊人,卻不能容忍有人給蘭芳運送哪怕一船糧食!”
“因為亞齊人造反,只是為了活命,蘇門答臘的華工叛亂,充其量也就是要人權。而蘭芳的存在,是對白人統治合法性的最大挑戰,是對他們所謂優等種族神話的最大侮辱!”
“他們怕的不是zousi,他們怕的是‘黃禍’成真。他們怕的是,這南洋的天,變了顏色。”
泰叔聽得背脊發涼,閉上眼睛,只顧著抽雪茄,半晌吐出一句。
“那……九爺怎么辦?”
李齊名放下茶杯,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黃銅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