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張牧之點頭,“而且,要找準機會。現在不動,是怕撞上他們的先鋒,等雙方在老虎嶺接戰,你就帶人轉圈,繞到他們后面去。”
阿昌叔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行。這活兒,我接了。”
“牧之啊,正面的硬仗,就交給你這幫讀過書的學生仔了。別給咱們華人丟臉。”
“捅人后門的這種活兒……”
阿昌叔把砍刀插回腰間,“我倒是樂意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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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蘭芳陣地。
這里并不是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而是一個典型的熱帶丘陵隘口。兩座覆蓋著密林的小山包夾著那條唯一的硬土路,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漏斗。
面前的陣地靜悄悄的,地面上的部分甚至十分簡陋。
沒有高大的寨墻,沒有飄揚的旗幟。
只有幾道橫亙在路中間的、看起來并不算太高的覆土胸墻,上面插著一些削尖的竹刺。
但在張牧之的眼里,這是一座精心計算過的死亡迷宮。
他趴在第一道戰壕的觀察孔后,手里拿著望遠鏡。
他的身邊,是蘭芳新軍第一營的士兵。這些年輕的客家后生,大多只有二十多歲,甚至更小。他們剪掉了辮子,頭上裹著吸汗的布條,身上穿著便于活動的灰色短打。
他們手里緊緊攥著的,是清一色的“振華一式”——澳門仿制的溫徹斯特m1873杠桿buqiang。雖然發射的是.44shouqiang彈,有效射程只有兩百米,但這正是張牧之想要的。
和職業軍隊比射擊準度,比換彈速度和組織度是找死。
“教官,紅毛鬼剛才露頭了,折騰了半天,咱們怎么不趁機打幾槍?”
旁的新軍隊長低聲問道,他有些不解。剛才荷蘭人像螞蟻一樣在林子里進進出出,正是放冷槍的好機會。
“急不得。”
“他們越謹慎,說明他們越不想輸。但也說明,他們越急。”
張牧之指了指遠處,
他指了指戰壕前方約一百五十米處的一塊涂了白漆的石頭。
“看到那塊石頭了嗎?那是咱們正面陣列的死線。荷蘭人不過那塊石頭,你們不許開槍。誰要是敢提前開槍暴露火力,老子先斃了他!”
張牧之對著傳令兵說道,“把紅毛鬼放進漏斗底再打。”
“那些拿夏普斯的讓他們有把握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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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一刻。
第一輪接觸戰開始了。
范德博世中校率領的安汶雇傭軍,是這片叢林里最危險的獵手。這些來自摩鹿加群島的土著士兵,身材矮壯,兇殘好斗,是雨林里的獵犬。
他們沒有走大路,而是手持砍刀,在兩側的灌木叢中像猴子一樣穿行。
“小心腳下!”一名安汶軍士長低聲喝道。
話音未落,“崩”的一聲悶響。
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尖兵,腳下絆到了一根隱蔽的藤蔓。
在他身側的灌木叢中,一排早已彎曲繃緊的青竹瞬間回彈。竹梢上綁著數根鋒利如剃刀的竹矛,在這個距離上,動能驚人。
“噗嗤!”
竹矛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那名尖兵的大腿和腹部,將他整個人釘在了后面的一棵大樹上。
“啊——!!”
凄厲的慘叫聲瞬間撕裂了雨林的寂靜。
緊接著,仿佛是觸動了某種開關,響起了稀疏但致命的槍聲。
“砰!砰!”
那不是連珠槍的聲音,那是夏普斯buqiang沉悶的轟鳴。
這是老兵組成的狙擊小組。他們藏在戰壕前方,手里拿著這種大口徑單發buqiang,專門盯著安汶人的軍官和士官打。
“敵襲!散開!散開!”
范德博世中校拔出左輪shouqiang,躲在一塊樹后大吼。
他引以為傲的安汶營,在還沒看見敵人的時候,就已經倒下了十幾個人。這種看不見的恐懼,比面對面的沖鋒更折磨人。
“不要管兩側的騷擾!”
后方傳來了咆哮,通訊騎兵揮舞著令旗沖了上來,“將軍有令!安汶營立刻壓制兩側火力!向前推進,第一野戰營,拉開陣線,展開隊形,快速集結,把那道土墻推平!”
真正的進攻開始了。
隨著軍號聲響起,荷蘭皇家陸軍第一野戰營的六百名士兵,從縱隊快速往前推進,從林蔭道中走了出來,展開橫向的射界。
這支主力部隊,下轄三個連,其中更是有一支全部由歐洲白人(荷蘭人、德國雇傭兵、比利時人等)組成的主力。負責關鍵突擊或防守。
由于白人招募困難且死亡率高,被寄予厚望。
道路盡頭,無需苦力再做清理,蘭芳人已經在等他們了。
荷蘭主力聽著號手的聲音,軍靴踩在泥濘的路上,發出整齊的“嘩嘩”聲。
這是一種出現很久但依然極具威懾力的戰術——線式戰術。
在開闊的歐洲平原上,這樣的方陣是無堅不摧的。但在狹窄的老虎嶺隘口,他們的動作顯得有些混亂。
“快!組織第一輪壓制——!”
指揮官高舉指揮刀。
“第一列,跪姿!第二列,立姿!”
“目標前方土墻,五百米!齊射準備!”
六百支博蒙特buqiang平舉,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遠處的蘭芳陣地。
“vuur!(開火!)”
“轟——!”
一陣爆豆般的巨響,白色的硝煙瞬間彌漫了整個路口。
密集的鉛彈如同暴雨般潑灑向蘭芳陣地。泥土飛濺,原本插在胸墻上的竹刺被打得粉碎。
然而,蘭芳的陣地靜悄悄的。
沒有人還擊。
除了幾頂被故意挑在木棍上的斗笠被打破外,荷蘭人似乎是在和空氣作戰。
“這就是他們的本事?”
荷蘭營長輕蔑地笑了笑,“裝填!前進一百米!再次齊射!”
荷蘭軍隊開始邁著正步逼近。
四百米。
三百米。
兩百米。
距離越近,荷蘭士兵的心里越發毛。那個死寂的土墻后面,仿佛藏著一只張開大口的怪獸。
“長官!進入二百米了!”
“繼續射擊!壓制他們!”
又是一輪排槍。硝煙更濃了。
就在荷蘭人準備發起刺刀沖鋒,一舉拿下這道看似脆弱的防線時,異變突生。
一直沉默的蘭芳陣地,突然活了。
張牧之在那塊白石頭后面,猛地吹響了銅哨。
“打!!!”
“咔嚓——砰!”
“咔嚓——砰!”
“咔嚓——砰!”
這不是整齊的排槍,這是一股連綿不絕、如同織布機一般的金屬風暴。
數不清的溫徹斯特buqiang同時開火。
在這個距離上,不需要精確瞄準。蘭芳的士兵們只需要瘋狂地拉動杠桿,扣動扳機。
溫徹斯特buqiang的射速是每分鐘15發以上,而荷蘭人的博蒙特buqiang每分鐘只能打3到4發。
在這一瞬間,蘭芳陣地傾瀉出的彈雨密度,是荷蘭人的五倍以上!
.44口徑的鉛彈雖然穿透力不如buqiang彈,但在打中人體時會發生翻滾和變形。
沖在最前面的荷蘭第一排士兵,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就像是被割倒的麥子一樣,整整齊齊地倒下了一片。
鮮血瞬間染紅了硬土路。
“隱蔽!隱蔽!”
白人隊長驚恐地尖叫,他從未見過如此密集的火力。
但在這狹窄的隘口,往哪里隱蔽?
兩邊是泥沼和藏著冷槍的叢林,前面是彈雨,后面是擁擠的后續部隊。
“不要停!他們裝彈需要時間!沖上去!拼刺刀!”
一名勇敢的荷蘭少校揮舞著戰刀,試圖組織反沖鋒。
可惜,這是連珠槍。
只要組織好輪換,它是沒有空窗期的。
蘭芳士兵打完彈倉里的子彈,只需要十幾秒鐘就能塞進新的子彈,或者直接輪換隊伍。
那個沖鋒的少校還沒跑出十米,身上就爆出了七八個血洞,整個人被打得踉蹌前撲,重重地摔進泥里。
“炮兵!炮兵在哪?!”
范德博世中校在后方看到了這一幕,氣得渾身發抖,“把克虜伯炮調上來!快!建立炮兵陣地!給我轟平那個土坡!”
短短的一個接觸戰,怎么突然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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