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平三十四年七月下旬,北冰洋省冰原府凍土縣已踏入早秋,極寒的氣息比往年來得更早,極光鄉星火村的清晨被一層薄霜覆蓋,枯草結著冰晶,遠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透著凜冽。朱靜雯身著厚實的沖鋒衣,褲腳扎進保暖靴,額前的碎發被晨風吹得微亂,正跟著村社主事李老栓查看村東的飲水井——這是她赴任星火村議事會督查專員、鄉都察院監察局(合署)總督導的第二十三天。
自上月《下基層任職議案》通過后,朱靜雯便告別京北的盛夏,先乘高鐵抵達冰原府府城,再轉乘越野車上百公里,最后沿著坑洼的鄉村公路顛簸抵達這片極寒鄉野。星火村兩百余戶散居在二十余平方公里的山林凍土間,村民多為少數民族與漢族雜居,語不通、交通閉塞是常態。這二十多天里,她白天跟著村民鑿冰取水、修繕棚屋,晚上圍在火塘邊聽鄉鄰傾訴難題,厚厚的筆記本上記滿了村民反映的道路修繕、醫療救助、政策知曉率低等訴求,此刻正計劃著聯合百姓公社推進冬季供暖改造,卻沒料到一場關乎三條幼生命運的驚天大案,已悄然向她逼近。
“朱專員,您快回議事會看看!鄉人民監督協會的王會長帶著人,說有緊急舉報要當面交給您,神色急得很!”村口的巡邏隊員駕著一輛小型電動巡邏車趕來,霜氣凝結在他的眉毛上,語氣里滿是焦灼。
朱靜雯心中一沉,當下辭別李老栓,快步往村中心的議事會趕去。星火村的議事會是三間加固后的磚房,院墻由凍土夯筑,門前掛著“鄉都察院監察局(合署)”的木牌,此刻門前已圍了五六個人,為首的是鄉人民監督協會會長王老實,身旁站著一個面色憔悴、眼神帶著驚惶與憤懣的中年男子,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朱專員,可算等到您了!”王老實見朱靜雯趕來,連忙上前,聲音壓得極低,“這位是咱們縣的鄭正義同志,他有重大犯罪線索舉報,還說自己遭了不公待遇,縣府那邊沒人管,只能找到咱們這兒,再往上遞到全國人民監督協會和全國議事會,最后轉交到您手上了!”
朱靜雯側身讓眾人進屋,屋內陳設簡陋,一張長條木桌,幾條板凳,墻角立著一臺取暖器,卻驅不散骨子里的寒意。她示意鄭正義坐下,遞過一杯溫熱的奶茶:“同志,別急,慢慢說,只要是關乎百姓安危、觸犯綱紀的事,我一定一查到底。”
鄭正義接過奶茶,雙手微微顫抖,喝了一口熱飲才勉強穩住情緒,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與后怕:“朱專員,我叫鄭正義,是凍土縣州城鎮的村民。十天前,我在縣郊的貨運站幫朋友卸貨,無意間聽到兩個外地口音的男人在僻靜處說話,說什么‘三個貨都齊了’‘今晚連夜走,冰路好掩蹤跡’‘一戶給五萬大明幣’。我當時沒多想,后來越琢磨越不對勁,那‘貨’指的會不會是人?”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變得凝重:“我悄悄跟著那兩個人,看到他們進了貨運站附近的一間廢棄庫房,庫房窗戶用木板釘死,隱約能聽到嬰兒的哭聲!我嚇得魂都沒了,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是在販賣嬰兒!當天晚上我就寫了舉報信,送到了縣議事會刑巡司,還留了聯系方式,希望他們趕緊抓人。”
“結果呢?”朱靜雯追問,指尖已不自覺地攥緊了筆記本。
“結果第二天一早,刑巡司就出警了!”鄭正義的語氣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慶幸,“聽說當場抓獲了四個嫌疑人,從庫房里解救了三個嬰兒,都是剛出生沒多久的,最小的那個看著才幾斤重,哭得嗓子都啞了!我本來以為這事兒就完了,沒想到三天后,縣刑巡司州城分司的人找到了我,說我‘舉報不實’,要帶我回去‘配合調查’。”
說到這里,鄭正義的眼眶紅了,語氣里滿是屈辱:“我跟著他們去了州城分司,一進去就被關進了一間小黑屋,兩部手機全被沒收,還有專人看著,不讓我跟外界聯系,硬生生扣留了五個多小時!他們逼我承認舉報是‘誣告’,還說我這是‘釣魚執行’,故意引誘他人犯罪。我據理力爭,說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可他們根本不聽,最后把我扔出來,連手機都沒立刻還我,還是我硬要回來的!”
“之后我找他們要說法,他們要么避而不見,要么就說‘此事到此為止’,連一句解釋都沒有!”鄭正義的聲音帶著哽咽,“我不甘心,又去了縣府都察院監察局舉報,說州城分司非法扣留我、打壓舉報人,可接待的吏員就隨便翻了翻我的材料,說‘刑巡司辦案有流程’‘可能是誤會’,讓我回去等消息,這都過去六天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舉報回執和一張紙條,遞給朱靜雯:“這是縣刑巡司收我舉報信的回執,這張是村人民監督協會給我的,說他們已經把我的情況連同販嬰案的后續疑問,一起上報給了全國人民監督協會和全國議事會,沒想到真的傳到您這兒了!朱專員,我舉報是為了救孩子,可到頭來卻被他們這么對待,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而且我總覺得,那四個嫌疑人背后還有人,不然州城分司怎么會這么對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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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靜雯接過回執和紙條,指尖觸到紙張上的褶皺,心中的怒火已如巖漿般翻涌。她深耕綱紀多年,最見不得這種“惡人作惡、好人受冤”的事——販嬰是傷天害理的重罪,舉報人挺身而出,本應得到保護與嘉獎,卻被執法部門非法扣留、變相打壓,縣都察院更是不作為、推諉塞責,這不僅是對舉報人權益的侵犯,更是對綱紀的公然踐踏!
她強壓下心頭的震怒,語氣變得異常冰冷:“鄭同志,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下了。販嬰案事關三條幼命,打壓舉報人更是觸及底線,縣刑巡司、州城分司、縣都察院監察局、縣人民監督協會,這四個地方,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她轉頭看向身旁的鄉都察院監察局(合署)巡邏隊隊長趙鐵山:“趙隊長,立刻召集巡邏隊全體成員,半小時后在議事會集合,我要親自帶隊,開兩輛民用越野車去凍土縣進行暗訪!”
趙鐵山是土生土長的星火村人,身材高大,性格耿直,聞立刻應聲:“是!朱專員,我們聽您的!就算是闖縣府,我們也跟著您!”
王老實也連忙說道:“朱專員,我也跟著去!我是鄉監督協會的,正好能幫著打掩護,而且我認識縣監督協會的人,方便打聽情況!”
朱靜雯點頭:“好!王會長,你扮成辦事的村民;趙隊長,你和兩名隊員扮成要找刑巡司報案的牧民;剩下的隊員分成兩組,一組跟著我,扮成申請醫療救助的村民,另一組去貨運站附近走訪,核實鄭同志說的廢棄庫房情況。記住,暗訪期間,所有人不得暴露身份,多聽、多看、多記,收集真實線索,絕不能打草驚蛇!”
半小時后,一支由八人組成的暗訪小隊登上兩輛不起眼的白色越野車,悄然駛離星火村。星火村到凍土縣城有百余里路,沒有柏油路,只有坑洼不平的凍土鄉村公路,越野車在顛簸中前行,窗外的景色愈發荒涼,薄霜漸漸變成了小雪,打在車窗上沙沙作響。朱靜雯坐在副駕駛座上,反復翻看鄭正義的舉報材料和那張縣刑巡司的回執,腦海里不斷梳理著疑點:販嬰案的四個嫌疑人是否有同伙?涉案嬰兒的親生父母是誰?縣刑巡司出警迅速,為何州城分司要反過來打壓舉報人?縣都察院的不作為背后,是否存在包庇縱容?
一路顛簸兩個多小時,越野車終于抵達凍土縣城。縣城不大,一條主街貫穿東西,兩側是低矮的商鋪和居民樓,縣議事會、刑巡司、都察院監察局、人民監督協會都集中在主街中段的一片院落里,彼此相距不過百余步,門口都有吏員值守,透著一股官衙的威嚴,與周邊的破敗形成鮮明對比。
朱靜雯一行人將車停在縣城邊緣的一處停車場,兵分四路,按照預定計劃展開暗訪。
第一路,朱靜雯帶著一名巡邏隊員,扮成星火村患病的村民,前往縣都察院監察局申請醫療救助。走進縣都察院的院落,迎面是一間接待室,一名身著吏員制服的中年男子正趴在桌上打瞌睡,看到兩人進來,不耐煩地抬了抬頭:“干什么的?”
“大人,我們是極光鄉星火村的,我家男人得了咳嗽病,咳了快一個月了,沒錢醫治,想來申請點醫療救助。”朱靜雯故意壓低聲音,模仿著村民的口音,語氣帶著謙卑。
那吏員翻了個白眼,隨手扔過來一張表格:“填了吧,把姓名、住址、病情都寫清楚,然后回去等消息,我們得層層上報審核,最少三個月才有結果。”
“三個月?”朱靜雯故作焦急,“大人,我家男人咳得都下不了床了,能不能快點啊?我們之前也來過一次,接待的大人說讓等消息,這都半個月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急什么?”吏員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醫療救助哪有那么快?全縣那么多人申請,我們哪忙得過來?再說了,你們星火村那么偏遠,就算批下來了,你們來取也不方便,不如再等等。”
“可是大人,”朱靜雯話鋒一轉,裝作無意地提起,“前幾天我們村有人-->>去州城分司舉報點事,結果被關了五個多小時,手機都被收了,這事兒你們管不管啊?我們老百姓舉報個違法犯罪,還得受這罪,以后誰還敢說話?”
那吏員眼神閃爍了一下,語氣瞬間變得警惕:“你們打聽這個干什么?那是刑巡司的事,跟我們都察院沒關系!舉報的事,說不定是他自己舉報不實,擾亂公務,刑巡司才找他問話的,少打聽別人的事,趕緊填表!”
朱靜雯看他神色躲閃,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不再追問,假裝順從地拿起表格,趁吏員不注意,快速掃視了一眼接待室的檔案柜,看到其中一個柜子上貼著“舉報案件處理臺賬”的標簽,卻鎖得嚴嚴實實。她不動聲色地填好表格,留下一個虛假的聯系方式,帶著隊員離開了縣都察院。
第二路,王老實扮成反映土地糾紛的村民,走進了縣人民監督協會。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輕吏員,態度倒是比縣都察院的溫和一些,耐心聽他講述“鄰里因地界糾紛大打出手”的虛構情節,認真做著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