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的聲音落下。
隱藏在莊園大門陰影處的幾名漢子,聽到號令,臉上肌肉緊繃,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拽動了手中那幾根粗如兒臂的麻繩。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木材斷裂的巨響,猛地從橋下傳來!
只見那座連接兩岸的木橋,在鹽幫眾人驚恐的目光中,從靠近莊園這一側的橋墩與主梁連接處,猛地斷裂、塌陷下去!
橋面上正在沖鋒的鹽幫打手,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向下墜落!
“啊--!”
“橋塌了!!”
“拉我上去!救我!”
凄厲的慘叫和驚恐的呼喊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喊殺聲,三四十名鹽幫主力,連同斷裂的橋面,盡數墜入了料峭春寒里依舊冰寒刺骨的溪水之中!
一些人當場就被水下立起的暗樁刺穿,鮮血瞬間染紅了河面;更多人則在冰冷的水中掙扎,被水流沖向了下游。
河對岸的劉全在后方看得目眥欲裂,他本以為這會是場毫無意外的突襲,但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早有準備,連橋都動了手腳!
這是一場一場蓄謀已久的伏擊!
該死的顧懷!
他居然摧毀了莊子前方唯一的進出口,這等于告訴所有人--
今夜,沒有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更要命的是,鹽幫的人數優勢,在這一刻被這座斷橋,硬生生一分為三!
對岸,劉全以及剩余的幾十名潑皮流氓,被斷橋阻隔,進退兩難;
河里,三四十名落水者,正在冰冷的泥水中掙扎呼救;
而最早沖過橋的那二十多個鹽幫精銳,則成了徹底的孤軍,被死死困在了莊園大門外的河岸灘頭上!
“媽的!這岸不對勁!”
“滑!太滑了!”
“好冷!我腿抽筋了!”
河里,落水的鹽幫幫眾試圖游向莊園一側。
然而,他們絕望地發現,這一側的河岸,不知何時已被挖得七零八落,形成了一道道濕滑無比的陡坡。
他們穿著濕透的衣物,手腳并用也爬不上來,反而越陷越深,在齊腰的淤泥和溪水中徒勞掙扎,活像是在泥漿里撲騰的鴨子。
“廢物!一群廢物!”
“繞過去!從水里蹚過去!爬墻!他們人不多,給我沖!”劉全氣急敗壞地嘶吼著重新組織攻勢。
莊園的墻頭上,顧懷甚至沒有看那些在河里掙扎的落水者,他的目光,冰冷地鎖定在灘頭那二十余名鹽幫最精銳的打手身上。
這二十余人,此刻也終于從斷橋的震驚中反應過來。
他們沒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攻破眼前這座大門!
“撞開它!!”
“殺進去!”
他們嚎叫著,沿著斜坡,開始瘋狂地沖向那扇剛剛修復的莊園大門。
這種氣勢,比起之前的流寇,確實要強上太多。
但顧懷只是再次舉起了手,懸在半空,等到距離差不多,他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潑!”
墻垛之上,早已預備好的數塊擋板被猛然抽開,福伯指揮著后勤隊的婦人們,端起了一口口大鍋。
她們的眼睛里滿是恐懼,甚至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如果不是之前有過一次在流寇手下保衛住莊園的經歷,或許這一刻她們還會呆呆地躲在破屋里等死。
但現在,她們卻能想起公子分給她們的肉粥,想起自己那在屋內瑟瑟發抖的孩子,想起好好干活就能吃上飯的日子
于是,哪怕門外那些猙獰的臉已經近在咫尺,她們也能用盡全身力氣,將那些備好的、燒得滾燙的沸水,混合著生石灰,對著門樓下方,傾盆倒下!
“嘩--!!”
沖在最前方,最為強壯殘暴的幾個鹽幫打手,被澆了滿頭滿臉。
“啊啊啊啊--!!!”
這不是滾油,但勝似滾油!
“嗤啦”皮肉被沸水燙熟、又被生石灰瞬間灼燒的恐怖聲音,伴隨著凄厲的慘嚎,響徹夜空!
灘頭之上,大門之外,那幾個鹽幫打手哀嚎著滿地打滾,用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和身體,可越是抓撓,那生石灰就腐蝕得越深!
這一幕看得他們身后的其他人頭皮發麻,連圍墻上嚴陣以待的青壯們都呼吸一滯,原因無他,比起刀刀見血,這種陰毒到了極點的殺人法子
無論怎么看好像都不應該出現在這區區鹽幫潑皮與破莊流民們的廝殺場景里。
然而顧懷根本不給敵我雙方任何人喘息的時間。
他看也不看下方的慘狀,只是讓后勤隊的婦孺退了下去,然后下達了第三道指令。
“砸!”
除了那些僥幸沒碰到沸水石灰的打手,此刻對岸的鹽幫幫眾中,有幾個水性極好的,已經在劉全的怒吼聲中,強行泅渡過河,與先鋒們進行了匯合。
迎接他們的,是老何指揮那些干慣了農活、肌肉虬扎的、浸滿了水的重型沙土包!
“噗通!”
重達五六十斤的麻袋,從近三丈高的墻頭呼嘯而下,不需要準頭,砸在人身上,就是骨斷筋折。
一個倒霉點的鹽幫幫眾,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沙袋砸中腦袋。
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口噴鮮血,軟倒下去,當場氣絕!
其他人紛紛反應過來,想要躲避,但過了河就是一片斜坡,莊園圍墻攔在盡頭,哪里有地方可躲?
若是有悍勇一些的,能用刀劈開迎頭砸下的沙袋,爆開后也會被泥水糊了滿臉,迷住眼目。
“砰!砰!砰!”
眼見沸水、石灰、沙袋這些原本簡單的東西此刻竟然如此有效,圍墻上剛剛還因為對岸那連綿火把而緊張的莊子青壯們大喜過望,扔起沙袋來那叫一個狠,直砸得這些僥幸逃過了橋塌,又避開沸水石灰的鹽幫打手們鬼哭狼嚎。
這根本不是一場對等的戰斗。
這或許符合了鹽幫眾人一開始的設想--強勢一方對弱勢一方的屠殺,只不過
角色反了。
河對岸,劉全提著刀,借著殘余的火光,看著這一幕,通體冰涼,如墮冰窟。
他看到了河道里掙扎著游向岸邊的屬下,看到了灘涂上進退兩難的鹽幫精銳,看到了墻頭上那些興奮砸著沙包的泥腿子,也看到了那個站在火光中,身形單薄的書生。
這他媽哪里是個弱不禁風的讀書人?這又哪里是個只有流民佃戶、難以自保的破落莊子?
鹽幫的人甚至都還沒挨著圍墻,就已經死傷了過半!而對方對方甚至沒出過一刀一槍!
一股寒意和恐懼,順著劉全的脊椎竄上了天靈蓋,他看向四周,發現那些以往習慣了欺凌弱小的鹽幫幫眾們,眼神里都是如出一轍的驚恐、畏懼
劉全打了個冷戰,醒過來了。
“沖!給我沖過去!”他嘶吼著,“他們的手段都用盡了!殺進去,殺散他們!先沖進莊子的,我賞一百兩!”
一百兩!
一百兩在這個亂世里,能做什么?能在江陵城買座不錯的宅子,能不用擔心幾年的吃食,能包下青樓出名的女子
總之,足夠壓下這些人對那個莊子的恐懼,激發出他們的潑皮兇性了。
有人找到了水流平緩的河段,有人開始朝著墻頭射箭壓制,鹽幫還剩下的四五十人,都開始強行渡河,準備給眼前這個長滿了刺的莊子最后一擊。
這一幕給了墻下正在抱頭鼠竄的打手們勇氣,僥幸躲在最后、沒有被石灰沸水正面淋到的鹽幫頭目,用同伴的尸體當做盾牌,頂著稀疏的沙包,沖到了大門之下!
他們是劉全真正的親信,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
莊園大門,那個由老何新加固的門軸,竟被硬生生劈開了一道裂縫!
眼見大門將破,莊園內的青壯婦孺們再次陷入恐慌。
墻頭上,看見這一幕,顧懷的臉色也終于有了一絲蒼白,但他依舊鎮定。
他轉向一直沉默地站在大門后、如同雕塑般的楊震。
“楊兄。”
“交給我。”
楊震沒有上圍墻,他只是轉過頭,看著那扇被砍得木屑紛飛、岌岌可危的大門。
低沉地對他身后那十名同樣臉色煞白、握著長矛的手都在顫抖的巡邏隊員說:
“你們怕嗎?”
一個青壯,牙齒都在打顫,但他握緊了長矛,嘶吼道:
“怕!但俺婆娘娃兒就在后面!俺不跑!!”
“好。”
楊震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記住訓練的,三段刺!”
他看了一眼大門,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柄邊軍制式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