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一刻,夜色最濃,萬物寂靜。
黑色商務車像幽靈一樣滑回林悅的安全屋,引擎熄火的瞬間,車廂里緊繃到極致的弦,終于“啪”地一聲斷了。
第一個垮掉的是林悅。他不是身體垮,是精神垮了。他像一截被抽掉骨頭的爛泥,癱在駕駛座上,雙眼無神地盯著自己那根綁著紅“帥”黑“將”的寶貝天線,嘴里念念有詞。
“它動了……它真的動了……對著博物館的方向,像個小老頭一樣,鞠了個躬……”他猛地回頭,抓住蘇九的胳膊,眼神里是三分崩潰,三分敬畏,還有四分求知若渴的瘋狂,“蘇哥!你老實告訴我,你那不是風水,是某種我尚未理解的量子力學應用,對不對?那個‘奏’字,是不是一種基于弦理論的定向能量指令?我們是不是無意間打開了通往高維空間的端口?”
蘇九臉色蒼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剛才那番以身為琴、借天地之氣為音的壯舉,幾乎抽空了他所有的精氣神。他懶得搭理這個已經開始胡亂語的隊友,只是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目調息。
赤影從副駕駛位翻身到后排,伸手探了一下喬青山的脈搏。老人已經昏睡過去,癱軟在座位上,但呼吸平穩,面色安詳,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做著一場闊別百年的好夢。
“他沒事,心力耗盡,睡一覺就好。”赤影的聲音難得地帶上了一絲情緒,那是一種混雜著欽佩和后怕的復雜感覺。她看向蘇九,眼神里的探尋比林悅更加直接:“你最后用的,是什么?”
她見過蘇九的符,見過他的陣,甚至感受過他那把刀的煞氣。但剛才那股憑空響起,直接在靈魂層面奏響的《廣陵散》,已經完全超出了她對“術”的認知范疇。那更像是……“道”。
“借的。”蘇九眼皮都沒抬,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
“借?”赤影的眉頭蹙得更緊。
“好了好了,別問了,再問我蘇哥就要藍屏重啟了。”林悅終于從自己的世界觀廢墟里爬了出來,他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設備,“先撤!此地不宜久留!萬一博物館保安覺得剛才的幻聽不對勁,調監控發現我那輛偽裝成外賣車的數據中繼器在他們墻角下停了十五分鐘,我們就得去喝茶了。”
幾人合力,將沉睡的喬青山半扶半抱地弄進了安全屋。這間充滿了賽博朋克風格的公寓,第一次迎來了如此古典又狼狽的客人。喬青山被安頓在客房的床上,赤影給他蓋好被子,轉身出來,發現林悅正拿著一個手機,對著自己的路由器天線拍照,一邊拍還一邊嘀咕:“留個紀念,我這根天線,今天渡劫成仙了。以后就是我司的吉祥物,保佑服務器永不宕機。”
蘇九沒管他們,徑直走到冰箱前,拿出四瓶冰水,自己先擰開一瓶,一口氣灌下去半瓶。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才讓他感覺自己那快要燃燒殆盡的身體,稍微降下溫來。
“坐。”他把另外三瓶水扔在桌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將那個用黑布包裹的屠夫刀放在腿上。
赤影和林悅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疲憊和興奮。他們圍著茶幾坐下,像三個剛剛完成期末大考的學生,等待著學霸來復盤考卷。
“先說結果。”蘇九的目光掃過兩人,“任務完成。杜員外的怨氣,渡了。那枚玉蟬,保住了。喬老先生的心愿,也了了。我們全身而退,沒留下任何物理痕跡。”
“何止是物理痕跡!”林悅激動地一拍大腿,“我剛才回來的路上檢查了一遍,所有我入侵過的電子節點,數據都完美復原,連個異常的電流波動記錄都沒有!蘇哥,你那個‘望氣畫疆’簡直是黑客的最高理想啊!物理隔離,意念欺騙!這要是申請專利,思科都得過來給我們提鞋!”
“玉蟬呢?”赤影更關心那個核心。
蘇九沒有說話,只是從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木盒。打開盒蓋,那枚“青玉琀蟬”正靜靜地躺在里面。
它還是那枚玉蟬,但又完全不一樣了。
玉身表面,那些猙獰的裂痕依舊清晰可見,像一道道無法愈合的傷疤。但原本縈繞其上的那股陰冷、不祥的氣息,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厚重,甚至帶著一絲蒼涼風骨的氣韻。如果說之前的它是一塊藏著惡鬼的兇玉,那現在的它,就像一位身負重傷但風骨不減的君子。
林悅好奇地伸出手,想去摸一下。
“別碰。”蘇九攔住了他,“現在的它,很‘干凈’,但也極其敏感。你身上的電子氣和浮躁氣,會污染它。”
“干凈?”林悅縮回手,一臉不解,“可它都裂成這樣了,跟剛出土的殘次品似的。博物館那邊發現它變成這樣,不得炸鍋?”
“他們會炸鍋,但那是考古學家和文物修復師的事,不是我們的。”蘇九的嘴角難得地勾起一抹弧度,“怨氣是能量,不是膠水。它散了,玉自然就無法維持表面的完整。不過,這樣也好。”
他拿起那枚殘破的玉蟬,對著燈光端詳,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贊許。
“這枚玉蟬,困了杜員外近兩百年,也吸收了他近兩百年的怨念。但最后,它也‘聽’了全本的《廣陵散別·渡魂》,承受了嵇康那股跨越千年的風骨之‘意’的洗禮。”
蘇九的手指,輕輕撫過玉蟬的裂痕。
“怨氣是‘毒’,已經清了。但那股‘意’,留下了。這道道裂痕,就是‘意’刻下的痕跡。現在的它,不再是兇物,而是一件真正的‘法器’。一件用來‘靜心’和‘守神’的至寶。”
他看向林悅和赤影:“你們可以理解為,它現在是一個精神層面的‘信號屏蔽器’。佩戴在身,尋常的詛咒、精神沖擊、氣場壓迫,都很難對你生效。它會像剛才保護那些保安的童聲一樣,為你構建一道無形的屏障。”
林悅的眼睛瞬間亮了,亮得像兩個一百瓦的燈泡。他搓著手,一臉諂媚:“蘇哥,你看……我這次又出技術又出設備,還貢獻了我的寶貝天線,這個……這個季度獎金是不是可以……”
赤影一腳從桌子底下踹過去,林悅立馬閉上了嘴。
“它的價值,遠不止于此。”蘇夕的目光變得深邃,“最重要的,是它內部留下的那絲‘廣陵絕響’的道蘊。那是我剛才強行借天地之氣模擬出的神韻,也是這件法器真正的核心。日后若是我修為足夠,或許能通過它,再次窺探那種‘道’的境界。”
這才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獲。不是一件法器,而是一把鑰匙,一把通往更高層次的鑰匙。
“那……博物館那邊怎么辦?”赤影問出了最實際的問題,“他們肯定會啟動調查,雖然查不到我們,但這么大的事,玄學界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