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爺家里的燈泡,昏黃得像一顆風中殘燭。
杜宏捧著那杯滾燙的熱水,指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他的血液,他的骨髓,他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王大爺那幾句云淡風輕的“陳年舊事”里,被凍成了冰坨。
柜子里的女人。
嫁妝匣子里的魂魄。
一代一代背下去的血債。
新主人……
這些詞,像一把把淬了冰的錐子,一下一下,精準地鑿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里。他低頭,看著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個紅木盒子。
盒子靜靜地躺在那兒,古樸的紅木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一層幽暗深邃的光澤,仿佛飽飲了歲月沉淀下來的怨毒。上面的雕花,此刻看去,不再是什么繁復的紋樣,而是一張張扭曲的、無聲尖叫的人臉。
他就是為了這么個玩意兒,或者說,他爺爺就是為了這么個玩意兒,貪婪、背叛、sharen,最后搭上了整個家族的未來。
而他,杜宏,這個自以為是的商業奇才,這個在名利場上翻云覆覆雨的成功人士,到頭來,只是一個替祖上還債的倒霉蛋。一個連本帶息,要把命都搭進去的……冤大頭。
“呵呵……呵呵呵……”杜宏忽然低聲笑了起來,笑聲干澀,像是破風箱在抽動,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他輸得不冤。
一點都不冤。
從他爺爺把那個貨郎推進墳坑的那一刻起,杜家的結局就已經寫好了。他這三年的潑天富貴,不過是命運在最終清算前,賞給他的一頓斷頭飯。
“宏娃子,別想了。”王大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渾濁的眼睛看著杜宏,眼神復雜,“你跟我們不一樣。我們這些土里刨食的,信命。你爺爺不信,所以他遭了報應。你……你現在信了嗎?”
杜宏沒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個盒子。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一種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熱光芒。
“大師!蘇大師!”
對!他還有蘇九!那個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底牌的年輕人!那個讓他回來找這個“催命符”的年輕人!
既然蘇九能算到這一切,他就一定有辦法!他一定有辦法!
這個念頭,像是在無邊冰原上點燃的一簇火苗,瞬間讓他冰封的身體恢復了一絲行動力。他猛地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拿那個盒子。
“別動!”王大爺厲喝一聲,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老人的手,干瘦如柴,卻力大無比,像一把鐵鉗。
“你現在碰它,跟找死沒區別。”王大爺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源于古老經驗的敬畏,“你把她從柜子里‘請’了出來,又沾了你杜家的血,她現在……認上你了。”
“認……認上我了?”杜宏的舌頭又開始打結。
“你就是她等了幾十年的……新郎官。”
“轟!”
杜宏感覺自己的天靈蓋像是被一道黑色的閃電劈中,整個人晃了晃,一屁股又坐回了長凳上。
新郎官……
他要娶一個死了六十多年的女鬼當老婆?
就在這時,桌上的紅木盒子,輕微地“咯噔”了一下。
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房間里,卻清晰得如同驚雷。
杜宏和王大爺的目光,同時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那把鎖著盒子的小巧黃銅鎖,鎖孔里,仿佛有極淡的、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紅霧,正絲絲縷縷地往外滲。一股無法形容的陰寒之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比剛才在老宅里感受到的,要濃烈百倍。
“她……她醒了。”王大爺的聲音都在發顫,他活了快八十歲,村里的怪事聽過不少,卻從未見過如此邪性的一幕。
“汪!汪汪汪!”
屋外,村里的狗,像是集體發了瘋,開始狂吠起來。那不是尋常的吠叫,而是充滿了恐懼和不安的哀嚎,此起彼伏,撕破了村莊的寧靜。
緊接著,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喔喔喔——!”
一聲凄厲的雞鳴,劃破夜空。
現在是午夜,遠沒到雞叫的時候。這聲半夜雞叫,在農村的說法里,是看到了不干凈的東西,是大兇之兆。
王大爺的臉色徹底變了。他猛地沖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
只見窗外的夜色,不知何時,變得濃稠如墨。一層薄薄的、帶著寒意的白霧,正從杜家老宅的方向,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所過之處,連狗叫聲都低了下去,變成了嗚咽。
“壞了……壞了!”王大爺喃喃自語,“這怨氣,已經從你家宅子里,溢出來了!她這是要……要禍害整個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