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野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沉靜,步伐穩健。張起靈沉默地跟在身側,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些許,偶爾看向沈野和黑瞎子的目光里,多了些難以喻的專注。
黑瞎子則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只是墨鏡后的眼神時不時掃過沈野和張起靈,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帶著點欣慰的笑意。
避開可能遇到阿寧隊伍或無邪他們撤退的路線,沈野帶著兩人在山間跋涉,最終來到一處極為偏僻、背風的雪谷。
“在這等著。”沈野說了一句,隨即走到一片空地上,袖袍看似隨意地一拂。
下一刻,黑瞎子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連張起靈眼中都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只見空地上,憑空出現了一輛線條硬朗、充滿力量感的黑色越野吉普車!車身沾著些許塵土,卻掩不住其彪悍的氣質,在這荒無人煙的雪谷里,顯得格外突兀又……令人驚喜。
“我……我靠!”黑瞎子一個箭步沖上去,圍著車子轉了兩圈,激動地用手摸著冰冷的引擎蓋和粗獷的輪胎,“野子!野子!你這……這是袖里乾坤?!傳說中的法術?!他娘的這也太方便了吧!”
黑瞎子羨慕得眼睛都快紅了,“還有這車!大吉普啊!比咱們來時候擠的那破車強到天上去了!”
沈野沒理會他的大呼小叫,拉開車門坐進了后排,閉目養神,淡淡道:“你開車。”
“得令!”黑瞎子興奮地搓著手,一把拉開駕駛座的門,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樣鉆了進去,這里摸摸,那里按按,嘴里嘖嘖稱奇。
張起靈默默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系好安全帶,動作自然。
黑瞎子熟練地啟動引擎,吉普車發出低沉有力的轟鳴,在這寂靜的雪谷中格外悅耳。他興奮地掛上檔,車子穩穩地駛出雪谷,沿著崎嶇的山路向下。
開出一段距離,黑瞎子才從最初的興奮中稍稍冷靜,猛地想起什么,透過車內后視鏡看向后排閉目調息的沈野:“哎,野子,光顧著高興了,往哪兒開啊?回杭州你那小院?還是先去北京找小花爺結算下尾款?”他可是惦記著謝雨辰答應他的酬勞。
沈野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清晰地說道:
“先不去那些地方。我們,先去找小官。”
“小官”兩個字清晰地傳入耳中,副駕駛座上的張起靈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側過頭,目光透過車窗,望向遠處連綿的雪山。
那冰冷的側臉線條在車窗外掠過的光影中,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眼底深處,仿佛有極淡極淡的、如同雪原初融般的微光一閃而逝,那是一種被珍視、被放在首位的,近乎“喜意”的情緒,雖然淺淡得幾乎無法捕捉。
黑瞎子從后視鏡里看到沈野的眼神,又瞟了一眼旁邊沉默卻氣息不同的張起靈,立刻明白了。“找小官?成!指路吧,野子!瞎子我保證開得又快又穩!”
車輛在沈野的指引下,沒有駛向東南的杭州,也沒有北上京城,而是一路向西,穿越廣袤的高原,朝著那片神秘的雪域——墨脫而去。
路途漫長而枯燥,但對于車內的三人而,卻是一種奇特的休整與磨合。黑瞎子車技嫻熟,嘴里時不時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或者跟沈野插科打諢幾句,試圖套出更多關于“袖里乾坤”的奧秘。
沈野大多時候閉目養神,偶爾簡單回應幾句。張起靈則始終沉默,但不再是那種隔絕一切的沉寂,更像是一種內斂的平靜,偶爾會在黑瞎子說得過分夸張時,投去淡淡的一瞥,或者在意沈野遞過來的水囊和食物時,低聲道一句“謝謝”。
數日后,車輛無法再前行。三人棄車步行,深入墨脫的崇山峻嶺。這里的山與長白山不同,更加險峻,充滿了原始的生命力與宗教的神秘氣息。
最終,在一片人跡罕至的山坳里,他們找到了一座極其古老、仿佛與山巖融為一體的喇嘛廟。廟宇不大,墻壁被風雨侵蝕得斑駁,卻自有一種莊嚴寧靜的氣場。
沈野上前,輕輕叩響了那扇沉重的、顏色剝落的木門。
片刻后,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一位穿著暗紅色喇嘛袍、臉上布滿深深皺紋、眼神卻清澈睿智的老喇嘛出現在門后。他的目光先是掃過沈野和黑瞎子,最后,定格在站在稍后位置的張起靈身上。
老喇嘛的眼神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預料到他們的到來。他看著張起靈,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欣慰與慈悲,他用帶著濃重口音、卻異常清晰的漢語緩緩說道:
“你回來了……很好。這一次,你不再是一塊冰冷的石頭,你的眼睛里……有了人的溫度。”
張起靈迎上老喇嘛的目光,沒有閃躲,只是微微頷首,算是行禮。
老喇嘛側身讓開:“進來吧。”
三人跟隨老喇嘛走進寺廟。院落狹小,卻收拾得干干凈凈,空氣中彌漫著酥油燈和藏香的味道。
穿過前殿,來到后院。后院更加簡陋,只有幾間低矮的僧房,而在院子一角,一塊半人高的青黑色石頭旁,擺放著一個形態奇特的石雕。
那石雕刻畫的是一個蜷縮著、雙手掩面、似乎在無聲哭泣的小人,線條古樸粗糙,卻透著一股直擊人心的悲傷。
黑瞎子這欠兒登立刻湊了過去,拿起那個哭泣小人石像,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笑嘻嘻地湊到張起靈身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喲,啞巴,你看這小人兒,這委屈勁兒,這悲傷的小模樣,挺像你啊!說說,是不是哪個暗戀你的姑娘,當年在這給你雕的?還是個……嗯,悲傷小奶狗風格的?”
張起靈的目光落在那哭泣石像上,冰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茫然,有追憶,還有一絲深埋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