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理會黑瞎子的調侃,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種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聲音,低低地開口,不再是簡單的詞語,而是一句完整的話:
“是……我雕的。”
黑瞎子的笑容僵在臉上。
張起靈繼續說著,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聽者心上:“那一次……恢復了一些記憶,很混亂,很難受。我來到這里。上師說,”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老喇嘛,“只有學會‘想’,才能見到阿媽。”
“后來……我見到了。”他的聲音帶上了微不可察的顫抖,“但是阿媽……不能說話。只有她的呼吸聲陪著我……三天。然后,我也不想再說話了。”
沈野一直靜靜聽著,此刻,他的神識敏銳地捕捉到,就在張起靈提及“阿媽”時,雪山深處那片看似尋常的、盛開著詭異藍色花朵——藏海花——的區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濃烈執念與悲傷的靈魂波動。
“小官,”沈野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地看向那片藏海花,“你阿媽……她在哪里?”
張起靈抬起手,指向雪山深處那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妖異而美麗的藍色花海深處,重復道:“那里。”
“走!你帶路。”沈野斬釘截鐵的說。
張起靈仿佛意識到什么,急匆匆的帶著兩人往雪山深處走。
當三人走到了那片藏海花田中,張起靈緊張的呼吸聲都輕了。
沈野閉目凝神,仔細感應了片刻,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是一片了然與凝重。他看向張起靈,語氣肯定:“她的靈魂,沒有去投胎轉世。一直被強烈的執念困住了,困在了身體附近,這片藏海花田里。”
張起靈猛地抬頭,那雙總是淡漠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涌現出強烈的、近乎渴望的光芒,他緊緊盯著沈野,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懇求:“阿野……我想見見她。我想……和她說說話。”
沈野看著他眼中那如同困獸終于找到出口般的期盼,沒有絲毫猶豫。“好。”
他再次并指,以自身道力為引,在張起靈眉心輕輕一點,助他暫時穩定心神,連通那微妙的陰陽界限。
同時,他一把拽住還想看熱鬧的黑瞎子:“瞎子,走了,讓他們母子單獨待會兒。”
黑瞎子雖然八卦,但也分得清輕重,聞立刻收起玩笑神色,乖乖被沈野拉著,離開了這里,將這片空間留給了張起靈和那片藏海花下,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執念。
沈野和黑瞎子守在通往花田的小路上,聽著里面起初是一片死寂,隨后,隱隱傳來了張起靈壓抑的、斷斷續續的、用藏語述說的聲音,那聲音里充滿了笨拙的傾訴、遲來的依戀和無法挽回的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里面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終歸于平靜。
又過了一會兒,張起靈從花田中走了出來。他的眼眶有些微紅,但眼神卻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沉重的悲傷,而是一種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雖然依舊難過卻透出釋然的清明。
他看向沈野,輕聲道:“她說……謝謝你們。執念已消,她……可以去輪回了。”
沈野微微頷首。
那一夜,三人都沒有睡。沈野和黑瞎子陪著張起靈,靜靜地坐在喇嘛廟前院的石階上,看著墨脫純凈夜空中的璀璨星河,誰也沒有說話,卻有一種無聲的支撐在彼此間流淌。
張起靈不再是那個背負一切、獨自承受的神明,他只是一個剛剛與母親做了最后告別、需要陪伴的“人”。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第二天清晨,老喇嘛像往常一樣早起,卻驚訝地發現,寺廟那間堆放雜物的倉庫里,被人悄無聲息地留下了大量的米面、茶葉、鹽巴,甚至還有一些珍貴的藥材,足夠廟里用上許久。
然而,他常年放在佛前供奉、最為珍視的那柄傳承了數代、刻滿經文的古老轉經輪,卻不見了蹤影。
老喇嘛站在空蕩蕩的佛龕前,愣了半晌,最終,臉上非但沒有怒意,反而露出一絲無奈又了然的微笑,搖了搖頭,低聲念了句佛號。
他走到后院,那三個不告而別的人早已沒了蹤影,遠處深山中只有那片藏海花,在晨曦中開得愈發幽藍。
崎嶇的山路上,黑瞎子一邊開車,一邊忍不住通過后視鏡瞟向沈野,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小聲問道:“野子……廟里倉庫那些東西,是你留的吧?夠厚道!不過……那老喇嘛的轉經輪,你也拿是不是……?”
沈野閉目靠在座椅上,仿佛沒聽見。
副駕駛上,張起靈默默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那柄不知何時被沈野塞到他手里的、帶著歲月包漿和溫暖念力的轉經輪,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冰冷的刻紋,將其緊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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