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5月16日周六晴展旭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窗簾縫隙透進微弱的晨光，在木質地板投下一道細長的白。
他躺在床上，沒有立刻起身，只是看著天花板上的裂縫——那是老房子經年累月的印記，像一道淺淺的疤痕。
距離撫順之行已經過去一周。
這一周里，生活似乎沒什么變化——他依然每天開店，修手機，接待客人。
陳默依然會來，有時修東西，有時只是坐著，看他工作。
他們偶爾一起吃飯，在餃子館或街邊小攤，聊些日常的話題。
但有些東西，確實不一樣了。
比如陳默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欣賞或好奇，而是一種溫柔的、篤定的專注。
比如他自己——那些壓在心底十年的話說出口后，整個人仿佛輕了一截，呼吸都順暢了些。
比如現在，他躺在床上，想的不是過去的夢，而是今天要不要約陳默去看場電影。
新上映的文藝片，講攝影師的，她應該會喜歡。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三十一歲，離過一場漫長的、刻骨銘心的愛，他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約會”的沖動和能力。
但現在，他卻在認真考慮電影場次和影院位置。
土豆在床尾動了動，打了個哈欠，然后跳下床，用爪子扒拉門。
展旭起身，給它開門，跟著走到客廳。
母親已經在廚房準備早餐，煎蛋的香氣飄出來。
“今天還去店里？”母親問。
“嗯。
”展旭給自己倒了杯水，“周末客人多。
”“那個……陳姑娘今天來嗎？”展旭動作頓了一下：“可能來。
她畢業設計要拍的照片還沒拍完。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看了他一眼，欲又止，最終還是說了：“小旭，媽不是說啥，就是……你得想清楚。
人家姑娘還小，又是北京讀書的，將來……”“媽，我知道。
”展旭打斷她，“我們就是朋友。
”“朋友？”母親搖搖頭，“你當媽看不出來？人家姑娘看你的眼神……”“媽。
”“好好好，不說了。
”母親縮回廚房，“你自己的事，自己把握。
就是……別耽誤人家，也別耽誤自己。
”展旭沒說話，只是慢慢喝完水。
水溫剛好，不燙不涼，流過喉嚨，落進胃里，帶起一陣暖意。
別耽誤人家，也別耽誤自己。
母親說得對。
所以今天，他想試試看——試試能不能既不耽誤對方，也不耽誤自己。
試試在這條名為“重新開始”的路上，邁出第一步。
---上午十點，店里來了個特別的客人——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顫巍巍地抱著一個鐵皮盒子。
盒子很舊了，紅色的漆掉了一大半，露出底下灰黑色的鐵皮。
“師傅，您這兒……修這個嗎？”老太太打開盒子，里面是一臺老式收音機，木制外殼，調頻旋鈕，喇叭上蒙著已經發黃的布。
展旭愣了一下：“阿姨，我主要修手機，收音機……”“我跑了好幾家，都說不會修。
”老太太眼睛紅了，“這是我老伴留下的，他走得早，就留下這個。
以前每天早晨，他都要打開聽新聞，聽戲曲。
現在……現在打不開了。
”她粗糙的手指撫過收音機的外殼，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嬰兒的臉：“我就想再聽一次，聽一次就好。
聽聽他生前每天聽的聲音。
”展旭看著那臺收音機。
木殼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有些開裂，旋鈕上的字跡模糊不清，但能看出主人保養得很好——沒有灰塵，沒有磕碰，連電源線都整齊地盤著。
“我試試。
”他說，“但不保證能修好。
”“謝謝，謝謝師傅！”老太太連連點頭，“多少錢都行，只要能再響一次。
”展旭讓老太太在等候區坐下，給她倒了杯茶。
然后開始檢查收音機——拔掉電源線，檢查插頭；擰開后蓋，檢查內部電路。
收音機的結構比手機簡單得多，但也更古老。
電子管，變壓器，電容，電阻——都是上個世紀的技術。
他用萬用表測試電路。
電源部分正常，功放部分正常，但調頻部分有問題——一個關鍵的電容器壞了。
“需要換一個電容。
”展旭說，“但這種老型號的配件，現在不好找。
”老太太的眼神黯淡下去：“那……修不好了？”“不一定。
”展旭想了想，“我認識一個收舊電器的，他那兒可能有。
您把收音機放這兒，我下午去找找看。
”“好好好！”老太太的眼睛又亮起來，“我明天再來，明天！”送走老太太，展旭繼續上午的工作——修了兩部碎屏手機，一部進水耳機。
中午簡單吃了碗面條，然后給收舊電器的老吳打電話。
“老收音機的電容？什么型號？”老吳在電話那頭問。
展旭報上型號。
老吳在那邊翻找了一會兒：“巧了，還真有一個。
去年收的舊貨里拆出來的，你要就過來拿。
”展旭關了店門，開車去老吳那兒。
老吳的店在城西的舊貨市場，一排排的店鋪堆滿了各種老物件——舊電視，舊冰箱，舊縫紉機，舊鐘表。
空氣里有灰塵、鐵銹和回憶的味道。
老吳是個五十多歲的光頭男人，穿著沾滿油污的工裝褲，正蹲在地上拆一臺舊電視。
“來了？”他頭也不抬，“電容在那邊桌上，塑料袋裝著。
”展旭找到電容，付了錢。
臨走時，老吳抬起頭：“修收音機？現在還有人聽這個？”“一位老太太，老伴留下的念想。
”老吳點點頭，沒再說什么，繼續低頭拆電視。
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照在他花白的頭頂和滿地的零件上。
那些零件曾經組成完整的機器，發出聲音，顯示畫面，服務人的生活。
現在它們被拆解，分類，有的會被重新利用，有的會成為永遠的廢品。
這就是時間——它會淘汰技術，但淘汰不了情感。
---下午三點，展旭回到店里，開始更換電容。
動作很小心，因為老收音機的焊點很脆弱，烙鐵溫度高一點就會燒壞電路板。
他先清理舊的焊錫，然后焊上新的電容，再用萬用表測試。
一切正常。
他插上電源，打開開關。
指示燈亮了——昏黃的，溫暖的光。
他轉動調頻旋鈕，喇叭里傳出沙沙的聲音，然后是斷斷續續的音樂聲。
再調，聲音清晰起來——是本溪當地的廣播電臺，正在放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溫柔的女聲在小小的維修店里回蕩：“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展旭靜靜地聽著。
窗外陽光正好，柳絮還在飛，一片粘在玻璃上，像一個小小的、白色的音符。
風鈴響了。
陳默推門進來，聽見歌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您還聽這個？”“修好的。
”展旭指了指工作臺上的收音機，“一位老太太老伴留下的。
”陳默走過來，俯身看著那臺老收音機。
木殼，黃銅旋鈕，布質喇叭。
歌聲從里面流出來，帶著一種時光特有的沙啞質感。
“修好了？”她問。
“嗯。
”展旭調小音量，“明天老太太來取。
”陳默直起身，看著他：“您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說不上來。
”陳默歪著頭，“就是感覺……更放松了。
”展旭沒否認。
他關掉收音機，店里重新安靜下來。
“晚上有空嗎？”他問。
陳默眼睛亮了：“有。
”“去看-->>電影？新上映的，講攝影師的。
”陳默的笑容綻開，像春天的第一朵花：“好。
”---電影是晚上七點半的場。
展旭提前關店，回家換了件干凈襯衫——淺藍色的，母親去年給他買的，一直沒怎么穿。
鏡子里的男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些，但眼角的細紋和眼神里的沉淀，還是暴露了這些年經歷的風霜。
他對著鏡子看了很久，然后轉身出門。
陳默在影院門口等他。
她換了條裙子——不是上次那條棉麻的，是條碎花的，長度到小腿，外面套著米白色的針織開衫。
頭發放下來了，柔軟的黑色發絲垂在肩上。
她手里拿著兩杯奶茶，看見他，笑著揮手。
“等很久了？”展旭走過去。
“剛到。
”陳默遞給他一杯奶茶，“三分糖，您應該不喜歡太甜的吧？”展旭接過。
奶茶溫熱，透過紙杯傳到掌心。
“你怎么知道？”“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