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笑,“像您這樣沉穩的人,應該不喜歡太甜膩的東西。
”他們走進影院。
周末的晚上,人不少,大多是年輕情侶。
展旭有些不自在——他已經很久沒來這種地方了。
上一次看電影,還是在北京的地下室時期,用電腦看的盜版片。
陳默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緊張,輕聲說:“我第一次和人看電影,是和我爸。
那時候我十歲,看的是《獅子王》。
他全程握著我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為什么緊張?”“怕我覺得無聊,怕我不喜歡。
”陳默說,“其實他不知道,只要和他在一起,看什么我都喜歡。
”展旭看了她一眼。
她的側臉在影院昏暗的光線下很柔和,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電影開始了。
確實是講攝影師的——一個中年男人,婚姻失敗,事業低谷,回到故鄉的小鎮,重新拿起相機,在拍攝故鄉風景和人物的過程中,慢慢找回自己。
故事很平實,沒有太多戲劇沖突,更多的是內心的掙扎和成長。
展旭看得很投入——某些情節,某些臺詞,都讓他想起自己。
想起從撫順回到本溪的那些日子,想起重新拿起工具,在小小的維修店里一點一點修復生活。
電影放到三分之二時,男主角在暗房里沖洗照片。
紅色的安全燈下,相紙在顯影液里慢慢浮現影像——是他拍下的第一張肖像,一個獨居老人的臉,皺紋像年輪,眼神像深井。
男主角看著那張照片,喃喃自語:“原來攝影不是捕捉,是遇見。
不是創造美,是發現已經存在的美。
”展旭心里一震。
這句話,他好像在哪里聽過。
他轉頭看陳默。
她正專注地看著屏幕,眼睛亮晶晶的,映著電影的光。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奶茶杯,嘴唇微微抿著,像在認真思考什么。
那一刻,展旭突然明白——他一直在抗拒的,不是陳默,不是新的開始,而是那個“可能會再次受傷”的自己。
他像一只曾經被燙傷的貓,看見火就躲,卻忘了火也能取暖。
電影散場時已經九點半。
他們隨著人流走出影院,夜晚的空氣清涼,帶著花香。
“電影怎么樣?”陳默問。
“很好。
”展旭說,“那個攝影師……有點像你。
”“像我?”“不是經歷像,是那種……看世界的方式。
”展旭想了想,“透過鏡頭,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陳默笑了:“那您呢?您看世界的方式是什么?”“我?”展旭想了想,“透過故障,看見修復的可能。
”這個回答讓陳默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深了:“這個答案很好。
真的很好。
”他們沿著街道慢慢走。
路燈把影子拉長又縮短,夜風輕拂,吹起陳默的發梢和裙擺。
街邊的店鋪還亮著燈,便利店,水果店,燒烤攤。
生活以最樸素的方式展開它的畫卷。
“展旭。
”陳默突然停下腳步。
“嗯?”“我能牽你的手嗎?”這個問題太直接,太突然。
展旭怔住了,看著陳默。
她的臉在路燈下有些紅,但眼神很堅定,沒有躲閃。
“不是要承諾什么,也不是要確定什么。
”陳默輕聲說,“就是想……牽一下。
就像電影里那個攝影師,第一次按下快門時,不知道會拍出什么,但還是按了。
就想試試……牽手是什么感覺。
”展旭看著她的手。
很小,很白,在夜色里像一朵待放的玉蘭。
他伸出手,沒有立刻牽,只是攤開掌心,放在她面前。
一個邀請,一個等待。
陳默笑了。
她把自己的手輕輕放上去,手指微涼,掌心柔軟。
展旭合攏手指,握住。
很輕的力度,像握著一片羽毛,怕捏碎了,又怕飛走了。
然后他們繼續往前走。
手牽著手,肩并著肩。
沒有說話,只是走。
走過亮著燈的店鋪,走過關著門的銀行,走過飄著香味的燒烤攤,走過灑下樹影的人行道。
很簡單的動作,很平常的夜晚。
但有什么東西,在這一刻,悄悄改變了。
像春天的第一顆種子破土。
像暗房里的第一張相紙顯影。
像收音機修好后的第一聲歌唱。
不是驚天動地,不是海誓山盟。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溫暖的、真實的——開始。
走到陳默家樓下時,他們停下。
樓道的聲控燈亮了,昏黃的光灑下來。
“我上去了。
”陳默說,但沒有立刻松開手。
“嗯。
”展旭也沒有松。
他們就這樣站著,牽著手,在燈光下,在夜色里。
影子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
“展旭。
”陳默又叫他的名字。
“嗯?”“今天我很開心。
”她看著他,“看電影很開心,牽手很開心,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展旭的喉嚨有些發緊。
他想說些什么,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最后只擠出一句:“我也是。
”陳默笑了。
她松開手,但手指在他掌心輕輕劃了一下,像羽毛掠過。
“晚安。
”她說。
“晚安。
”陳默轉身上樓。
腳步聲在樓梯間回響,一聲,兩聲,三聲。
然后三樓的門開了,又關上。
展旭站在樓下,看著那扇窗戶亮起燈。
燈光溫暖,透過窗簾,暈開一片柔和的光。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
掌心還留著她的溫度,和那一劃的癢。
很輕。
但很真實。
真實到,讓他終于相信——有些傷口,真的可以愈合。
有些人,真的可以重新遇見。
有些愛,真的可以再次開始。
不是替代,不是補償。
是新的。
純粹的,簡單的,溫暖的,新的。
他轉身,往家的方向走。
夜風很涼,但心里很暖。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陳默發來的消息:“到家了。
今天謝謝您。
晚安,好夢。
”展旭看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回:“你也是。
晚安。
”收起手機,他加快腳步。
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通往遠方的路。
路的盡頭有什么?他不知道。
但此刻,他愿意往前走。
牽著那只手,走向所有可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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