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早朝,向來是考驗皇帝腰子和膀胱的終極試煉。天不亮就得爬起來,穿戴整齊,像個木偶一樣端坐在奉天殿的龍椅上,聽著底下的大臣們用各種或激昂、或沉痛、或拐彎抹角的調子,匯報著從遼東軍情到某地母豬高產等一系列或重要或雞毛蒜皮的事情。
我們的崇禎皇帝朱由檢同志,在經歷了最初幾次“新鮮感”被“膀胱危機”和“腰肌勞損”無情碾壓后,已經深刻體會到了這份工作的“艱辛”。他內心無比懷念后世那個可以睡到自然醒,有事打電話,沒事刷視頻的美好時代。奈何,屁股決定腦袋,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該熬的夜……啊不,該熬的朝,還得熬。
今天這場早朝,起初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不同。天色灰蒙蒙,百官們穿著各色官袍,像一群色彩斑斕的企鵝,在奉天殿前的廣場上瑟瑟發抖地排著隊,等著宮門開啟。朱由檢則坐在暖轎里,裹著厚厚的貂裘,打著哈欠,思考著今天去科學院能不能看到“手擲轟天雷”的第一批樣品,或者畢懋康那邊的燧發機構有沒有新進展。
“陛下駕到——”
“百官入朝——”
隨著太監尖細的唱喏聲,例行公事的早朝開始了。山呼萬歲,平身,然后開始走流程。
一開始,風平浪靜。戶部尚書畢自嚴匯報了一下國庫依然很空的現狀,但表示正在努力開源節流;主要是節流,開源暫時還沒找到太多路子。兵部尚書崔呈秀(暫時占著位置的人形圖章)照本宣科地念了份關于各地衛所情況的、毫無新意的報告。朱由檢聽得昏昏欲睡,全靠強大的意志力;以及旁邊王承恩偶爾遞過來的濃茶撐著。
就在他神游天外,琢磨著燧發槍的彈簧是用鋼片好還是用銅絲好的時候,風暴,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降臨了。
首先發難的是一位姓劉的御史,年紀不大,嗓門不小,一看就是個急于表現的新銳官。
“臣!有本奏!”劉御史一步跨出班列,聲音洪亮,瞬間驅散了朱由檢腦袋里關于彈簧的遐想。
“講。”朱由檢抬了抬眼皮,心里嘀咕,希望不是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
“臣要彈劾!”劉御史語出驚人,目標直指龍椅,“臣要彈劾陛下……不務正業,荒廢朝政!”
嗡——!
整個奉天殿瞬間響起一陣壓抑的嗡嗡聲。百官們面面相覷,雖然大家私下里對這位新皇帝天天往軍營和那個什么“西山科學院”跑頗有微詞,但直接拿到朝堂上開火,還是“不務正業”這么重的罪名,這劉御史……頭夠鐵啊!
朱由檢也懵了。
啥?不務正業?朕?他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朕天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至少在王承恩看來是這樣,不是在處理政務,就是在去處理政務(軍營和科學院在他眼里就是處理軍政和科技政務)的路上,怎么就不務正業了?
“劉愛卿,”朱由檢有點哭笑不得,“此……從何說起啊?”
“陛下!”劉御史顯然是做了功課的,梗著脖子,開始列舉罪狀,“自陛下登基以來,頻繁出入京營、騰驤四衛乃至凈軍駐地,與兵卒廝混,親自操練,甚至有失體統,與士兵同鍋而食!此其一!”
“其二!陛下于西山設立所謂‘科學院’,聚集工匠,不研圣賢書,反而終日鉆研些奇技淫巧,什么會炸的‘甜瓜’,什么不用火繩的火銃,甚至……甚至還有人說陛下在與工匠討論如何用水力來……來砸鐵?!此等行徑,與工匠何異?豈是九五之尊所為?”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前排官員的后腦勺了:“陛下!天子當垂拱而治,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當以圣賢之道教化萬民,以仁德之心治理天下!豈能如武夫般沉溺行伍,如匠人般迷戀奇巧?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陛下!”
他這一番慷慨陳詞,仿佛朱由檢不是去視察軍隊和搞科研,而是天天泡在賭場和勾欄院里似的。
朱由檢聽得目瞪口呆。好家伙,這帽子扣得……朕去軍營是“廝混”,搞科研是“迷戀奇巧”,合著朕就應該天天坐在宮里,對著奏折和一群老頭子開會,那才叫“務正業”?
他沒反應過來,主要是被這清奇的腦回路給震驚到了。
但他沒反應過來,不代表別人沒反應過來。立刻就有幾個平日里就看不慣皇帝“瞎折騰”的官員跳出來附議。
“劉御史所極是!陛下,天子當有天子威儀,豈能終日與丘八為伍?”
“陛下,圣賢書乃治國之本,奇技淫巧終是末流,陛下切莫本末倒置啊!”
“是啊陛下,軍營重地,畢竟刀劍無眼,陛下萬金之軀,若有閃失,臣等萬死難贖!”
一時間,奉天殿里仿佛變成了大型“勸諫(批斗)現場”,主題是“論皇帝陛下如何回歸正途,放棄不務正業的危險行為”。
朱由檢看著底下這群義正辭嚴、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把大明玩完的官員,終于從懵逼狀態中清醒過來,一股無名火“噌”地就冒起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微笑(雖然嘴角有點抽搐):“諸位愛卿,憂國憂君之心,朕,知道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幾個跳得最歡的官員,緩緩開口:“不過,朕有幾個問題,想請教諸位愛卿。”
“第一,朕去軍營,是與兵卒‘廝混’,還是為了了解我大明將士真實狀況,整飭武備,提升戰力?若是后者,何來‘不務正業’之說?難道非要等到敵軍兵臨城下,朕才想起要關心軍隊嗎?”
“第二,西山科學院,研究火器,是為了增強國防;研究水力機械,是為了提高工效,利國利民。這些在諸位愛卿眼中是‘奇技淫巧’,-->>但在朕看來,是強國之基!沒有強兵利刃,沒有先進技藝,拿什么去平定內亂,抵御外侮?拿諸位愛卿的……圣賢書去砸死敵人嗎?”
他這話帶著明顯的諷刺,幾個官員臉瞬間就漲紅了。
“第三,”朱由檢聲音提高了一些,“朕請問諸位,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哪位不是馬上得天下,哪位不重視軍備、鼓勵匠作?按諸位愛卿的說法,太祖、成祖當年,也是‘不務正業’了?”
這一頂大帽子反扣回去,威力巨大。誰敢說太祖、成祖不務正業?那簡直是找死!
剛才還群情激憤的官員們,頓時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就在這僵持不下,朱由檢覺得自己已經成功反駁,準備宣布“散會,朕還要去科學院看炸……看實驗”的時候,一個更不怕死的聲音響起了。
“陛下!臣有話說!”
只見一位頭發花白、面容清癯的老官,顫顫巍巍地走出班列。此人姓周,是朝中有名的“老古董”,以敢和……說話不分場合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