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改革的細則在崔呈秀與畢自嚴的通力協作下,已近定稿。京畿、江南、茶馬古道三地的試點驛站正緊鑼密鼓地改造,房舍修繕、人員培訓、賬目體系搭建同步推進,一場盤活資源的革新即將落地。朝堂上,因毛羽健被黜引發的短暫震蕩漸漸平息,百官各司其職,新政推行看似平順。然而,既得利益集團的反撲從未停歇,總有人不甘寂寞,欲借彈劾實干之臣,擾亂改革大局。
這一日大朝,常規政務商議完畢,奉天殿內剛要響起退朝的鐘鳴,一道身影突然出列,打破了平靜。正是東林黨領袖、禮部侍郎錢謙益,他手持玉笏,一身官袍襯得面色愈發清正,聲音洪亮如鐘,響徹殿宇:“陛下!臣有本啟奏,懇請彈劾陜西巡撫孫傳庭!”
此一出,滿殿皆驚。孫傳庭坐鎮陜西,一手統籌剿匪安民與賑災事宜,是大明西北防線的支柱,此刻正值流寇未平、災民待賑的關鍵時期,彈劾這樣一位封疆大吏,絕非小事。百官神色各異,東林黨人紛紛挺直腰板,中立派面露錯愕,支持新政的官員則暗自警惕。
朱由檢端坐在龍椅上,目光微凝,臉上不見喜怒,只淡淡問道:“錢愛卿要彈劾孫卿,可有具體罪狀?”
錢謙益早有準備,上前一步,朗聲道:“臣彈劾孫傳庭三大重罪,樁樁件件,關乎國本!其一,縱匪劫掠,養寇自重!臣收到陜西士紳聯名控訴信,孫傳庭抵達陜西后,坐視流寇肆虐陜北、關中,不僅不主動圍剿,反而有意縱容其劫掠地方富戶,致使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流寇借劫掠之財擴充勢力,孫傳庭則以‘匪患猖獗’為由向朝廷索要糧餉,此乃典型的養寇自重,罪無可赦!”
他話音未落,東林黨某御史立刻附和:“陛下,陜西士紳所非虛!臣亦收到同鄉信函,稱其家鄉被流寇洗劫,孫傳庭的官軍近在咫尺卻按兵不動,實乃誤國之舉!”
錢謙益趁熱打鐵,拋出第二罪:“其二,勒索鄉紳,中飽私囊!孫傳庭以籌措軍餉、賑濟災民為名,行文陜西各州府,強行向士紳富戶攤派糧餉錢財,名曰‘勸捐’,實則強征。稍有不從者,便扣上‘通匪’‘附逆’的罪名,抄家問罪。據陜西士紳密報,其攤派所得遠超軍餉與賑災所需,多余錢財去向不明,必是被其私吞,此乃巧取豪奪,蛀蝕國本!”
“其三,庸碌無為,貽誤戰機!”錢謙益語氣愈發激昂,“孫傳庭赴陜已有五月,朝廷撥付糧餉數百萬兩,抄沒秦王家產多數用于陜西賑災,前段時間海外購糧六十萬擔亦優先馳援,可他耗費海量資源,卻未能平定流寇,反而讓匪患之勢愈演愈烈,災民流離失所者日增。如此尸位素餐,辜負陛下信任,貽誤平亂戰機,實乃國之大蠹!”
最后,他躬身叩首,慷慨陳詞:“陛下!孫傳庭如此行徑,已動搖西北根基,若不及時查辦,恐陜西民心盡失,進而危及天下!臣懇請陛下即刻下旨,鎖拿孫傳庭回京,交三司會審,明正典刑,以安陜西民心,以正朝廷綱紀!”
一番話擲地有聲,仿佛孫傳庭已是十惡不赦的奸佞之徒。十余位東林黨官員紛紛出列附和,齊聲高呼:“懇請陛下嚴懲孫傳庭!”奉天殿內,支持與反對的聲浪交織,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
朱由檢靜靜聽完,手指無意識地叩擊著龍椅扶手,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穿透力:“錢愛卿,你所列三大罪狀,聽起來駭人聽聞。但朕想問你,這些‘罪行’,可有確鑿實證?是人證、物證,還是往來文書、賬目憑證?若僅憑陜西士紳的‘控訴信’‘密報’,便要朕鎖拿一位正在前線督師的封疆大吏,是不是太過草率?”
錢謙益早有準備,從容答道:“陛下,陜西士民泣血控訴者不計其數,人證遍布各州府,此乃眾目睽睽之事!且孫傳庭剿匪不力、匪患蔓延,便是鐵證如山!只要將其鎖拿回京,三司會審之下,嚴刑訊問,一切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這是典型的“有罪推定”,先定罪再找證據。朱由檢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錢愛卿此差矣!孫傳庭在前線浴血奮戰,統籌剿匪與賑災兩大要務,陜西局面之復雜,非遠在京城之人所能想象。若僅憑風聞奏事,便動輒鎖拿邊疆大將,令其人人自危、動輒得咎,日后誰還敢為朝廷效力?誰還能安心御敵平亂?此例一開,豈非自毀長城?”
他語氣陡然轉厲,目光掃過錢謙益等人:“錢愛卿身為朝廷重臣,當知國事艱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孫傳庭是朕親自選派的巡撫,朕信他的忠誠與能力!”
錢謙益被駁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仍不死心,強辯道:“陛下,臣并非不信孫傳庭,只是陜西士民怨氣沸騰,若不查辦,恐失民心啊!”
“查,自然要查。”朱由檢話鋒一轉,給出折中方案,“但絕不能如此草率,寒了實干之臣的心。這樣吧,朕派一名心腹太監,持朕手諭前往陜西,面見孫傳庭,將你所劾諸事一一問詢,令其據實自辯。若其辯詞合理、證據確鑿,自當還其清白;若其支吾搪塞、確有不法,再行鎖拿不遲。”
他不等錢謙益再爭辯,直接對王承恩下令:“大伴,即刻從密書班挑選一名穩妥可靠的太監,帶上朕的手諭,星夜啟程趕赴陜西,不得延誤!”
“奴婢遵旨!”王承恩躬身領命,心中已然明了皇帝的用意。
退朝后,朱由檢單獨召見了即將前往陜西的太監陳矩——此人辦事謹慎、嘴風嚴實,是皇帝的心腹。御書房內,朱由檢屏退左右,沉聲道:“陳矩,此去陜西,責任重大。見到孫傳庭后,先將錢謙益等人的彈劾罪狀一一告知,讓他據實寫下自辯疏,不得有半句虛。”
陳矩躬身應道:“奴婢明白。”
“另外,”朱由檢壓低聲音,語氣帶著一絲叮囑,“你可私下暗示孫傳庭,陜西局面復雜,朕心中有數,他在前線的難處,朕都知曉-->>。讓他不必過于憂懼,只管將實際困難、所需支持,盡數寫在自辯疏中,朕會為他做主,絕不讓實干之人受委屈!”